山东蓬莱。那是五月。一清早,令归就背着相机在三仙山的海空殿前寻找景点。那朝霞像鲜红的彩缎嵌在天边,海空殿周围的群山青翠葱茏,矗立在殿前的那“三龙会”的巨大铜雕格外醒目。三个龙头张着大口各朝一方,在正中间的龙头下,坐着一位6岁左右的小姑娘。
小姑娘睁着一双大而黑的眼睛迷茫地望着天空。霞光倾泻在她的身上,她穿的是一件淡黄的碎花衣裳,显得美丽而动人。令归向姑娘挥了挥手,可是姑娘没有反应,令归奇怪地走近一看,原来这姑娘是个盲人。一种说不出来的悲凉袭上令归心头,他觉得这姑娘是个无家可归的孤儿,就像他一样。但是他是摄影师和画家,而她呢,只是一个孤独的小姑娘。他退后,举起相机,对着姑娘照了几张像。
这姑娘听见了相机的咔嗒声,她对着令归,眨了眨眼,用清脆的童声问:“你在给我照相吗?”令归走到她面前,用手摸了摸她的脸,说"是。"姑娘微微地笑了,令归默默地看着姑娘,取下了自己颈上的一根他母亲留下的银十字项链,挂在了姑娘胸前。然后他向后退,又给姑娘照了几张像。姑娘摸了摸十字项链,然后把手抬高,伸向令归,她是想要知道跟她照相的是什么人。令归把她的手拉向自己的脸庞,姑娘仔细地摸了令归的眼睛、鼻梁和嘴唇,神情十分专注。
临走时,令归想给姑娘留下点钱,他收遍了全身,只有80元,他把钱悄悄塞进姑娘的衣服口袋里。说:“我走了”。姑娘不知道令归塞了钱给自己,用手摸着项链说:“这个你还没拿呢!”她一边说一边取。令归拉住她的手说:“不取了,是我送给你的。”姑娘灿烂地笑了:“谢谢你,谢谢叔叔!”令归转身离开,他听见姑娘在身后喊:“叔叔,你又来呀,我等你!”
令归的照片出来了,在满天的朝霞中,在巨大的铜雕龙头旁,孤独地坐着一个挂着银色十字项链的盲人姑娘,她的那双大而黑的眼睛迷茫地望着天空,令归把这照片取名《等待》
一年后,《等待》在香港刊登,同年,美国《花花世界》刊登在封面,第二年,《等待》获得国际“人与世界”摄影大赛金奖。
令归获得了100万美圆的奖金,其它杂志的转登版权费又使令归得到了近100万美圆。
第三年,令归回到大陆,准备去蓬莱寻找那位盲人姑娘。
然而令归不知道,他的《等待》在国内正在受到批判,刚一回到中国大陆,令归便被拘捕关监。给他的定性是现行反革命,理由是:攻击党和祖国,丑化社会主义。
这一关就是15年。
40多岁的令归再次登上了蓬莱岛。他依然背着相机,不过他的头已花白,他的卷曲的头发,卷曲的络腮胡以及瘦削的身材使他一看上去就是个艺术家。
依然是五月,依然是清晨,依然是鲜红的朝霞嵌在天边。令归选择了同一时刻,来到了海空殿前的铜雕“三龙会”旁。他希望见到那位姑娘,艺术家的心总是爱憧憬,他相信那姑娘仍然在那里等待,在他脑海中保存的仍然是她6岁的摸样。
然而映入令归眼帘的,是一个身体修长,皮肤白皙的姑娘,她穿着一件淡绿长袖的情侣装,一条浅蓝喇叭牛仔裤,戴着一副宽大的茶色太阳镜,肩上搭着一个鳄鱼皮的挎包。她的手里拿着当年美国<花花世界>的杂志,杂志的封面上就是令归照的那张<等待>。她的脖子上,挂着一根银色的十字项链。
她端坐在原来那小姑娘坐的地方,然而她的美丽的脸庞,温柔的嘴唇,毕挺的腰身和那种略带忧伤的神态在摄影师和画家的令归眼中看来,和20年前一样,她一点没变。在她旁边,站着一个五十多岁的美国人。
令归控制住自己的惊喜,慢慢向那姑娘走去。
这时令归听见那美国人用英语说:“亲爱的,走吧,我已经给你说过多少年啦,你是在傻等待。他不知道你是美国籍,以为你是个中国孤儿,这个可怜的摄影家已经死在中国的监狱里了。”令归呆呆的立住了,不敢动。那姑娘依然神情忧郁地凝坐着,像一尊雕像。停留了一会儿,她取下了眼镜,一双大而黑的像湖水般荡漾的眼睛望了望天空,然后看着那美国人,用银铃般的声音说:“不,爸爸,我有中国血统。”稍作停顿,她喃喃地说:“我的眼睛是在中国治好的,我爱中国,爱那个给我照相的,给我钱的,送给我项链的年青人。”
她看见了令归,对着他友好地笑了笑,她的眼睛没离开令归,若有所思地轻轻地说------这次她用的是汉语:“我说过,我要等他……每年的五月,我都要到中国来,我宁肯我依然是个盲人,我要等待,我要
一辈子地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