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九岁时的我挺木讷的,不爱说话。刚升上三年级,换了同桌,却没有像别的女孩子那样,和老同桌手牵手不忍别离,说些什么来世还要做同桌之类的可笑的话,我只是安静地坐在座位上,用手在白净的墙壁上描摹,耐心地告诉自己大拇指是红色,无名指是蓝色,想象着面前如此巨大的画纸上被我涂上了深浅不一的彩色菱格,把手指甲磨得白花花的。看着瓷砖上映着的自己,试着再努力地扬起些嘴角,像一只偶然捡到镜子的猫一样好奇。
很快,我在墙壁中的投影被一片更深的影子覆盖了,我有些恼怒地抬起头,看清来人后,却再也无法生起气来了。那是一个漂亮的女孩,之前我从未与她说过话,只知道她读书的声音和录音磁带里的一样好听。她把书包放在我身边的座位上,笑得很灿烂:“嘿,我是你的新同桌。”对美好事物一向没有抵抗力的我当时一定是脸红了。
但那一次招呼过后,我便与她没有什么交集了,许多人喜欢有事没事地与她搭话,从天气一直扯到姐姐邻居家的猫,大概是因为她漂亮吧。她确实是一个很好看的女孩,像一只娇小的狐狸,明眸善睐,一颦一笑间脸上飞起的红晕像天边的晚霞,脸颊上还长着几点骄傲的小雀斑。皮肤是白皙的,有玉一样的质感。她总是笑着,眉目间满是阳光。
有了她,我们的角落里总是热闹的。而我依旧沉默,却固执地坐在座位上画着圈。她像是太阳呢,我这么想着。
非常想和她说话,想听她讲她经历过的事,说听过的故事,但却依然安静着不发一言,坐在一旁,想象自己是正在光合作用的植物,不自觉地又笑了起来。
“哎,在画什么?”很轻柔的声音。“我吗?”我向周围望着,竟很罕见地发现周围没有别的人。正在奇怪时,那个漂亮的女孩儿把手在我眼前晃了晃,眼眸里满是笑意,像要溢出来似的,温暖得如同早晨的阳光。
“是我哦。”尾音轻轻上扬的歌唱一般的语调,确实是我那可爱的同桌在说话。
“在画什么呢?”她重复了一次。“方块。”我说,心中却惊异:她知道我在胡乱涂鸦。“我能在你座位上玩一会儿吗?”她身子微微前倾,带着些恳求的语气,扑闪的睫毛像翩跹的蝶。我却突然间严肃起来,像在进行某种神秘的交接仪式,庄重地点头,起身站在了一旁。她却挪到我的座位上,小心翼翼地用指尖在墙壁上描着,似乎真的是在作画。突然她转过头来,向我粲然一笑:“知道我画的什么吗?方块太阳。”说完又笑出了声,双颊红通通的,眼睛却亮亮的,有水波在里面闪动,就像一只狡黠的小狐狸,这个真有趣呢。“为什么要画太阳?”我问道,有些兴奋,有些忐忑。她摆了摆手:“这个角落太冷了,所以我画了个太阳。”末了又补充了一句:“有时候你也很冷,要多笑啊!”我却惊慌而无所适从了。
突然她向我伸出了手:“出去晒太阳好不好,我有点冷。”确实太冷了呢,我把手搭在她的手上,她满意地笑,拉着我冲出了教室。教室后面那一片空地上洒满了阳光。她拖我进去,热度一下子传遍了全身。那些阳光,似乎混合在血液里流动了,我无比坚信它们可以把我的心脏染成金色。它们在我的皮肤上打滚,在手指间畅游,在发丝间穿梭。我看向她,她还是笑得灿若桃花。我突然发现她并不是那无比耀眼的太阳,她是太阳的新嫁娘,始终牵引着我,去寻找我的太阳。“为什么会和我做同桌?”我好奇了很久的问题了。“这个嘛,因为老师让的啊。”她说道,“还有,你看着墙壁傻笑的样子很好玩。”我不动声色地掐了她一把,她也不恼,只是抬头看着天空,天空很蓝,阳光万丈。
我们终究成了朋友,成了世界上那么多朋友中的一员,做着普普通通的朋友间的事,实在没事做,就确立一个论题辩论一整天。最“光荣”的的事情就是为了阻止另一个朋友疯狂地迷恋某个明星,我们一起列举出那个明星的27条缺点,写了满满两张纸。我们也会吵架,也会和好,一起看书,一起画画。
然而还是分开了,初一看书的时候,突然瞥见“人面桃花”这个词,第一反应便是她的脸。猛然看向旁边,才意识到她不在这个学校了。彼时的同桌已是个男孩,安静地做着题。我转过头,笑了,看,还是一个靠墙靠窗的位置。我把手伸出窗外,看着阳光在我的手臂上留下的泾渭分明的分割线。嘿,不还是和以前一样吗?我们现在,还在晒同一片阳光。
真想和你再做一次同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