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循吉原文:
苏州,古大郡也,守牧非名公不授,载见前闻。自入我朝,乃得况公钟焉。
公本江西人,实姓黄氏。初以小吏给役礼部,司僚每有事白堂上,必引公与俱,有所顾问,则回询于公以答。尚书吕公震奇之,因荐为仪制主事。
仁宗宾天,宣宗在南京,当遣礼官一人迎驾。众皆惮行。吕尚书以公就命,公挺然出曰:“是固非我不可!”铺马驰七昼夜至南京。驾发,公纱帽直领芒鞋,步扶版轿行千余里,不辞其劳。宣宗怜之,敕令就骑。每至顿次,则已先谒道左。宣宗由是知其忠勤可用。
时承平岁久,中使时出四方,络绎不绝,采宝干办之类名色甚多。如苏州一处,恒有五六人居焉,曰来内官、罗太监尤久。或织造,或采促织,或买禽鸟花木,皆倚以剥。郡佐、县正少忤,则加捶挞,虽太守亦时诃责不贷也。其他经过内宦尤横,至缚同知[注]卧于驿边水次,鞭笞他官,动至五六十以为常矣。
会知府缺,杨文贞荐公知苏州。有内官难治,乃请赐敕书以行。下车之日,首谒一势阉于驿,拜下,不答,敛揖起云:“老太监固不喜拜,且长揖。”既乃就坐,与之抗论。毕出,麾僚属先上马入城,而己御轿押其后。由是,内官至苏皆不得挞郡县之吏矣。
来内官以事杖吴县主簿吴清。况闻之,径往执其两手,怒数曰:“汝何得打吾主簿?县中不要办事,只干汝一头事乎?”来惧,谢为设食而止。于是终况公之时十余年间,未尝罹内官之患也。
然况公为政,特尚严峻,故时有以轻罪而杖死者。御史某巡按在苏,况适过交衢中,拱手而过,不下轿径去。人乃衔之,竞以为谤,故久抑遏不迁。至九年复为留守,卒官。然苏州至今,风俗淳良,则皆其变之也。至于减三分粮,则其惠泽之在人者不小也。然其初非吕尚书之荐、宣庙之知,则安得如是?而九年之间,使不满而他徙,则其政未必告成若此也。
(节选自《吴中故语》,有删改)
【注】 同知:知府的副职。
译文:
苏州是自古以来的大郡,太守往往非名士不能担任,这些在前人的记载中都有记录。等到了我朝,就由况钟担任。
况公本是江西人,实际上姓黄。当初以小吏的身份在礼部当差,分管官员每当有事需到堂上汇报,必带着他与自己一起前往,如上司有所询问,就回身向况钟询问后再做回答。尚书吕震因此认为他才能出众,于是推荐(他)做了仪制主事。
仁宗驾崩,宣宗在南京,应当派遣一个礼官前去迎驾。众人都怕前行。吕尚书任用况钟赴命,况钟挺身而出说:“这本来就非我不可!”于是他骑着驿马奔驰了七个昼夜到达南京。皇上的车驾出发后,况钟戴纱帽穿直领踏芒鞋,手扶版轿步行上千里地,不辞劳苦。宣宗怜惜他,下令让他骑马。每当到驻扎地,他总是提前到道路边恭迎皇上,宣宗因此了解到他的忠勤可用。
当时社会太平已久,太监时常到全国各地,络绎不绝,采集宝物、办理公事等名目很多。像苏州这一个地方,就总有五六人在那里,其中来内官、罗太监待的时间尤其长,他们有时负责督管丝织染业,有时负责给主上征收蟋蟀,有时也负责买禽鸟花木,都借机来盘剥百姓。郡佐、县正稍微违背他们的心意,他们就加以杖击、鞭打,即使太守也时常会遭受斥责而不被宽恕。其他经过的内宦更加蛮横,甚至将知府的副职捆缚后扔在驿站的水边,鞭打其他官员,动辄五六十下习以为常。
恰逢当地知府缺值,杨文贞就推荐况钟去担任苏州知府。因为当地有太监而难以治理,于是况钟就请皇上赐予敕书然后上任。到任之时,他先在驿站拜访了一个有权势的太监,况钟对其行下拜礼,而太监竟然不予搭理,于是况钟起身对其作了个揖说:“老太监本来就不喜欢被拜,那姑且做个长揖。”然后就坐在座位上,和太监相对而论。说完后出来,指挥自己的手下在前骑马入城,而自己坐轿在后面压阵。从此后,到苏州的内官都不敢再责打当地的官吏。
来内官因某事杖打了吴县主簿吴清。况钟听说后,径直前往抓住他的两只手,愤怒地指责他说:“你怎么能打我的主簿?县中不要办其他的事了,只干你这一边的事吗?”来内官很害怕,为此设席道歉事情才算完。因为这件事在况钟执政十余年的时间里,再也没有遭受内官的祸患。
然而况钟为政,过于崇尚严苛冷峻,所以时常有人因为小罪过而被杖刑打死的。御史某在苏州巡视,况钟碰巧经过大道与他相遇,况钟对他只是拱拱手而已,没有下轿径直走了。很多人于是对他心怀不满,竞相借此说他的坏话,他因此长期被压制不能得到升迁。以至九年中一直在苏州做太守,最终死在这个官职上。然而苏州至今,风俗淳朴,都是在他治理下形成的。至于减少三分粮赋,那他对当地百姓的惠泽确实不小。然而他当初如果没有吕尚书的推荐、宣宗的赏识,怎能像这样?而九年之间,假如任期不满就迁往他处,那么他对苏州的治理未必会像现在这么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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