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四年过去了!女儿大学就要毕业了,来信儿说要举办毕业典礼,命令我们“老俩”务必参加。然而,其母是一个生性好静的人,不愿出门,就更别提去长沙那么“远”了。果然不出所料,就像四年前没去送孩子上大学一样,这次同样不去参加女儿的毕业典礼。无奈,作为父亲的我—只好一人独往了。
相识
在开往湖南长沙的动车上,按照车厢座位号,找到了10排B座。像往次出差旅行一样,放好行李,泡好茶,拿出事先预备的书看了起来。
这时,旁边座位上的人来了,是个女孩,个头不高,瘦瘦的,梳个马尾辫,戴副眼镜,看上去有些弱不禁风,一看就知道还是个学生。
“劳驾,我的座位在里边,请让我过去一下。”女孩很有礼貌地说。
我放下书,急忙站起来,并帮她把行李箱放到了上面。
“谢谢!”她低声说道。
“不用谢!列车上遇到就是一种缘分,何况我们能够坐在一起,看来缘分还不浅哪!”我客气地回应道。
见我这么说,女孩放松了一些。“您这是干什么去?”
“嗨!我女儿在长沙上大学,今年毕业,强烈要求我们参加她的毕业典礼”。
“怎么就您自己?阿姨怎么没来?”女孩好奇地问。
“嗨!她妈是个好静的人,不愿出门,何况这么远的路途。”我随口回答。
“都说女儿是父亲前辈子的小情人,看得出您非常宠爱自己的女儿。”
“谁不爱自己的孩子呢!参加她的毕业典礼,只不过是履行做父亲的责任罢了。”
就这样,我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说话间,动车徐徐开动。
纠结
“真羡慕您呀!还能有机会参加女儿的毕业典礼。”女孩略带遗憾地说。
见她如此说,想她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便安慰她说:“嗨!这着什么急呀!等你大学毕业了,你的父亲母亲都去参加,岂不更加圆满!”我故作谦虚的说。
“嗨!圆满什么呀!我这连大学还没上哪。”女孩终于说出了压抑很久、想说又无人倾听的话。也许,我是个陌生人,可以倾诉内心的压抑,说完就完了,就只当痛快痛快。
看看女孩,好像比自己的女儿小不了两岁,看样子,也有20岁了。照她这年龄,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正上大学。她怎么还没上大学?难道这里面有什么故事?正想着,就把自己的疑问说了出来。
“叔叔,不瞒您说,我已经参加了两届高考,并不是没考上,而是结果与我的目标差距太大。”女孩象是回到了现实中。
“那你的目标是……”?我只得接着问,想弄清楚具体情况。
“我的目标是考个重点大学,985或211系列的,可谁知,考了两次都没如愿以偿。”女孩灰心、自卑地回答。
“怎么说?”我诱导地问。
“前年,第一年参加高考,我给自己定的目标是非湖南大学不上。结果只考了400多分,别说湖南大学了,就连一本线也没够着”。女孩叙说道。
“没考好,就再考呗!”我鼓励道。
“是呀!我也是这么想的。可家里人,意见不统一。母亲说:一个女孩子,有个学上就行了,干嘛非得上湖大呀?简直是胡闹。母亲是个买断协解职工,挣得不多,过日子总是精打细算,不希望我再花费高昂的补习费。”
“你母亲有她的道理。”我只得迎合着说。
“可我父亲说:孩子有目标、有理想是好事,我们就应该支持她,哪怕拖后几年买房,也要供女儿考取理想的大学,这可关系到女儿一生的幸福。”对父亲的支持,女孩感激地说。
“嗯,你父亲也有他的道理。”我不便参与其中,只得又一次迎合道。
“最后,母亲妥协了,按照我和父亲的意见,又考了一年,当然也又花费了不少补课费。而父亲就是一个普通的汽车司机。”女孩继续叙说道。
“那结果怎么样?”我迫不及待地问。
“这次比上次好些,刚过一本线,但不能上什么理想的好大学,只是普通一本而已。我正在犹豫,上一本吧?自己内心不甘。继续考吧?又怕拖累家里,也怕再考不上理想大学怎么办?真是左右为难呀!”女孩心事重重地说。
“这不有进步嘛!事不过三,你肯定能考上。”我鼓励她道。
女孩好像没听到我的话,就接着说:“想想父母挣钱也真不易,还没买房子,而我却用去了他们大部分积蓄。如果再考,能考取理想的学校,也算皆大欢喜。如果再考不上,自己都没脸见人了,心里非常纠结,简直成了我的一块‘心病’,有时自己都不想活了。”女孩终于说出了埋在心底里的话。
我惊讶地看着她,心里话:难怪女孩这么瘦!便说道:“别呀!这——多大点事呀!考不上就干别的呗!何苦要寻死觅活的。”看来现在的年轻人抗挫折能力就是弱。
“叔叔,您不知道,父母是个老实巴交、争气要强的人,没什么大本事,但传统观念很强,又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出人头地,省得被亲戚们看不起。”女孩不等我说完,就急迫地说。
“那不管怎么说,也不能有你刚才的想法。”
“我也不想这样,但您说我该怎么办?能有什么好办法?”女孩再次无奈地回答。
遗憾
动车继续向前行驶着……
我们的交谈也在继续。
“咱先不说该怎么办!你想不想听听叔叔的经历?”我故意将话题引开。
“您也遇到过此类事情?”女孩带着疑惑地问。
见成功地将话题引过来,我就顺着女孩的问题说了起来。“我倒没你这经历,我倒想有你这经历呢?可没机会呀!”
“啊!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呀?”女孩急切地问。
“那是1980年,恢复高考才几年,人们都认准了考学是年轻人的最好出路。尤其针对我们这样的农村孩子,渴望着有一天跳出农门”。
“那跳出去了嘛?”
“那一年,我和全乡六个班、近300名同学一起参加了中考。这天下午,我正在家中睡大觉,就被一阵急促的自行车铃声吵醒。原来是我们的班主任——毕老师。”
“毕老师来干什么?来家访嘛!”女孩猜想道。
“哪呀!他是来报喜的。当时的考试成绩不像现在可以自己网上查看,而是先下达到所在学校”。我纠正女孩说。
“啊!你考上了?”女孩猜着问。
“是的,我以全乡第三名、296分的成绩,考取了本区师范学校。也就是说:我可以跳出农门了!”我好像又回到了令人喜悦与激动的当年。
“啊!您才考200多分,这么低怎么还排第三哪?是不是普遍水平都不高呀!”女孩奇怪地问。
“我们当时中考是四门课,总分为400分。另外,当时确实也没有现在这么专业,什么攻略啦!什么精选啦!也没有课外补习班,全凭老师在课堂上讲授。”我进一步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那分数还真不低了。那应该祝贺您呀!”女孩感叹地说,好像忘记了自己的烦心事,进入到我的故事中。
“确实应该祝贺!就几天的功夫,全村好几百户、1000多口人都知道了这一消息。当然最高兴的莫过于我的父母。”
还未等女孩说话,我就接着说:“自恢复高考以来,全村只有老石家的三小子,考取了中专,跳出了农门。而我算是本村第二个,这可乐坏了父母,逢人便说,见人就讲。别人也迎合着说:瞧!你家三小子,真是给你们家光宗耀祖了”。
“确实如此呀!”女孩不无肯定地说。
“也许是乐极生悲,接下来,好像命运跟我开起了玩笑”。我的思绪再次回到令人遗憾的当年。
“怎么啦?莫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女孩急切地问。
“确实是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尽管我很不愿意回首这段往事,但为了说服女孩,我只能勉强地说。
我放慢了说话的语速……
“什么事呀?”女孩急不可耐地问。
“就是在师范入学体检中,查出我心脏有杂音。这确实是出乎意料,自己一点症状、感觉都没有。”
“那结果呢?”女孩又问
“结果肯定是师范学校去不成了,只好去了本区两所重点高中的一所”。我不无遗憾地说。
挫折
自己停顿了片刻,顺便喝了口水。
“那不是也不错嘛!有什么不同吗?”女孩又问
“不同的是,师范学校可以将农村户口转成非农户口,而重点高中则要看两年后,你能否可以考取能转户口的学校。当时不像现在,可以双向选择,而且是师范学校先录取,然后重点高中、普通高中再收录。”我补充道。
“那就两年后再考呗,兴许比师范学校还好呢!”女孩充满乐观地说。
“我也是这么想,可两年后,正当同学们紧锣密鼓地备战高考时,又一不幸的消息传来。”
“啊!不会又是因为身体吧!”女孩猜想道。
“你说对了,又是身体的缘故,对我进行了——‘不能参加高考’的宣判。也就是说,这两年的努力是白费了。”
“啊!怎么可能?可现在连残疾人都可以参加高考的,而你怎么就不能参加呢?”女孩有些打抱不平地说。
“当时跟现在不一样。现在大学毕业后全部是自己找工作,而当时大学毕业后是国家统一分配工作,当然,要比现在严格得多。”
“那他们怎么说?”女孩接着问。
“体检结果说我的心脏杂音已经达到了二级。尽管我一再强调自己一点异常反应都没有,甚至哀求道,但仍无济于事。
“那您就没找找关系,帮助说和说和?”女孩按现在社会现状提醒道。
“嗨!那时还不兴托关系、走后门,何况,我们本来就是一家安分守己、本分做事的农民”。我无奈地解释道。
“二级怎么啦?又不影响学习,难道就这样剥夺了您上学的权利?”女孩再次打抱不平地说。
“确实是剥夺了我高考上学的权利,尽管我的学习成绩不错。但是我不得不提前开始了我的职业生涯。”
“啊!这对您太不公平了,命运——也太残酷了吧!”女孩感慨地说。
我好像没有听到女孩的话,早已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当我与同学们告别,离开学校的那一刻,同学们分别与我相拥道别,并一再鼓励我要振作起来,同学们无不流下惋惜、同情的泪水,而此时此刻——我的心却在流血。”
女孩默默地看着我,眼里也噬满了泪水……
“如果说:两年前没能被师范录取,对我来说,只能算是遗憾的话,而两年后不让参加高考,算是我人生经历的第一次挫折!”我继续自言自语道。
“嗨!年轻人经历一些挫折未必是坏事。”女孩不无安慰地说。
“我也是这么想,可命运的玩笑好像还没完结!”我无助地说道。
打击
这时,餐车过来了,我本想给女孩买点吃的……
女孩急忙拦住我,“啊!怎么还有第三次?”女孩张大了嘴惊讶地问道。
“是的,回到农村,22岁的我成了一名地地道道的小农民。春种、秋收、割麦、收秋,砖厂建设、建筑小工……等等,我都经历过。其劳动强度,可以肯定地说,都比学校学习要大得多。但自己的身体依然没有任何反应?”我不甘心地说。
“真是啊!是不是他们当年体检弄错了?”
“我也曾这么想过,后来还回到学校去问:“能否再回来补习,圆了自己的高考梦?”
“那学校怎么说?”
“你的情况跟其他复考的同学不一样,人家是没考上,再考一年,而你是不合格。”这就是学校的答复。
“那就一点办法也没了吗?”女孩用同情的口吻问道。
“也许是自己曾经学习优秀,不想就这么埋没了一个‘人才’,村委会决定:让我担任村团支部书记兼民兵连长”。
“呵,您这可是因祸得福呀!一下子还升‘官’了。”女孩为我高兴地说。
“也许是老天爷开恩!而我也没有辜负村干部的希望,将村团支部和民兵工作搞得有声有色。还得到乡主管部门的欣赏,并有意调我去乡里工作。”
“呵,您这真是苦尽甜来呀!”
“然而,命运再一次开起了玩笑。”
“怎么了?”女孩不解地问。
“正当我信心满满准备去乡里工作时,父亲落实了政策,我们全家转为非农户口”。
“嘿!这是好事呀!”
“确实是好事,过去总想通过考学跳出农门,不但没能实现,就连高考梦也化为泡影。谁能想到却通过这种方式,圆了自己跳出农门的梦”。
“这不挺好嘛!你怎么还说是开玩笑呢?”
“正是因为农转非,不仅乡里去不成,就连村里的工作也不能再干了,自己成了一名烧锅炉的外来打工仔。”
“啊!您还干过打工仔?”女孩不相信地说。
“可不是嘛!就在夜间烧锅炉倒班时,不知怎么的,好难受,就好像空气不够吸的,趴着、跪着、弯着、靠着……怎么呆着都不舒服。怎么回事?难道是自己的心脏病犯了?这就是心脏病的症状嘛!白天好些,一到晚上就会如此”。
“那后来呢?”女孩接着问。
“后来,我才知道,这就是气短,表现就是空气缺氧;再后来,锅炉烧不成了,回家养病”。我如实回答。
“休息了几个月,身体有些恢复,症状基本消失。恰巧企业招工,我迫不及待地报了名。”
“这不是好事嘛!”女孩肯定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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