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轻灵。不知不觉中竟然是到了夏至时节。又是一个周末，风轻云淡。大清早的，独自驱车直奔乡下老家，再次走进久违的西鸦大岭挖野淮山。
　　连日雨水的沐浴，一路上的山川，原野都盖上了橄榄色的被服。一阵晨风拂过，稻田里油油嫩绿的封行禾苗扭着绰约秀气的腰肢。小山岳梯坡上一排排整齐直挺的玉米拖着深绿修长的茂叶迎风飞舞着绿裙子。高岗上的密林层层叠叠尽染苍翠，在轻风里滚动着绿的浪涛。东边的大阳升起来了，它象是无瑕的天际挂着明镜般的红球，闪烁着耀眼的光芒，柔和地撒落在村庄上，漫铺在田野里，泻散在山坡的树梢顶端。一帘近绿远灰入眼，让人心情畅快愉悦。
　　来到山脚，弃车步行，到了山腰，已经是中午时分。灿烂的阳光微裹着丝丝的灸热。风儿细细，空气散发着树木和泥土的清爽新鲜的气味。抬头看去，参天的松树一片葱郁，泛白的油斑绘描着枝干上凹凸别致褐啡色松皮。间生在松林间的老梧桐，斑驳的树干直冲云天。宽大的叶子，把阳光扯成筛眼。星星点点的碎光晃动在墨绿墨绿的梧桐硕果上。叮叮咚咚山涧边上的榕树，树身缠着绿色的青苔，土黄土黄的吊须一簇簇，一缕缕绕绕串串在纵横自由伸展的树杈上直垂而下。密密匝匝如席也如帘。不得不佩服的是，林荫下的蒴草、鸡公草、黄毛草等等的小草以顽强的生命力，和着匍匐丛生的类类种的藤莽，把树木之间的空隙铺上了一层深绿的地毯。五颜六色的小花点缀在绿毯上。以一年最活泼的姿态动情地紧紧拥抱着大地。
　　漫行在山中的林荫，一阵清明的“知了知了”的蝉鸣入耳，清新而又自然。松林里的小松鼠活跃地欢窜，偶尔的一两只果子狸慌张地从林丛里跃起，撞得茂密的树叶沙沙作响。冷不丁地惊起栖息在树丛上的小鸟扑扑地向山谷里飞去。山谷里，布谷鸟尽情卖弄着它清脆的嗓子，一声紧接一声“哥好”“哥好”忧伤地长啼。
　　居住在城市里。日子是过得紧张和忙碌的，春夏秋冬的四季轮转，不是那么的分明。乡下的小狗小猫都住到了城市，就连小鸡都被圈养在地下室里。小时候卷在被窝里还喜欢半夜侧耳聆听狗吠声音的我，平常听到了可爱小狗“汪汪”地叫几声，温柔的小猫“咪咪”呢喃一会，觅食的小鸡“叽叽”的小闹，心里是一种欢然。若能听到大自然的鸟叫虫鸣，那都是一种奢侈。这个时节学舌的鹦鹉、长脚的八哥、矫情的画眉等等应该也被请到了花鸟市场。唯有布谷鸟没有人把它请去，它依然坚守故乡的这片土地上。
　　“布谷声中雨满犁，催耕不独野人知。荷锄莫道春耘早，正是披蓑化犊时。”那是清明过后，布谷鸟在乡下的田头树梢上，或深山野谷里“耕黍耕谷”地啼鸣。它嘹亮的啼鸣染红了杜鹃花，也催急庄稼人的步子。它声声地呐喊，唱绿了田田洼洼的禾苗，唤碧了坡坡垄垄的玉米。可是过了芒种，它“快快播谷，快快播谷。”的声音完全沙哑失调。它不分昼夜地啼鸣且而又急促起来，有人说它在叫着“媳妇苦，媳妇苦”这个词叠儿。但我小时候，我奶奶说它的是在用山瑶话“哥好哥好”地唤叫。传说也只能是个故事，因为奶奶的故事是我在穷窘少儿时代的最好的奶汁。
　　她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对瑶族的兄妹。父母都亡故了，他们相依为命住在大山脚的小村里，每当青黄不接的农历四月，勤劳的哥哥就翻山越岭到深山里摘野果挖野淮山来充饥。虽然哥哥很卖力地去挖，但这个时候山村里的人也同时上餐不接下餐的时候，也是进山寻觅野淮山做粮食。僧多粥少呀！加上哥哥年少力气小，所以哥哥挖回的野淮山都极少，根本解决不了两个人一日三餐的饥饿。哥哥疼惜老妹，每逢煮好野淮山，就把野淮山的薯茎装给妹妹吃，自己吃剩下的薯根和薯蒂。邻居家也一对兄妹，但那家人重男轻女，吃淮山的时候恰恰反过来，哥哥吃的总是薯茎，妹妹吃的是哥哥吃剩淮山薯的根蒂。所以那家人的女孩一直都很妒忌这位兄妹相依为命的妹妹。有一天，妹妹吃过用野淮山做的饭去邻居家玩，那个妒忌她的女孩不怀好意地问妹妹：“每天你哥挖回野淮山回来，他给你吃哪部分？”妹妹说：“哥给我吃薯茎呀，哥哥吃的是薯根薯蒂呢。”那个不怀好意的女孩说：“你哥哥偏心呀，怎么能让妹妹吃薯茎，他却吃薯根和薯蒂呢。淮山薯的根和蒂才好吃呢，而且淮山薯茎吃多了会胀肚子的，胀肚子会死人的呀，是你哥想害死你了你都不知道，明天你跟你哥去山里，等他挖淮山的时候，你就推他一把，让他死在山里算了。”妹妹就信以为真，第二天，妹妹就央求哥哥带上她一起进山，哥哥拗不过妹妹就把带进山野里挖野淮山。挖野淮山，一般都是在荆棘丛里找到野淮山的藤苗，然后沿着薯苗四周直立刨土，泥土松散的要刨到一米多甚至更深才取到埋长在薯茎。当哥哥趴在坑前去取淮山薯的时候，遭受惑言冲昏头脑的妹妹一把撬起哥哥的屁股，哥哥的头向下掉进淮山坑里。当妹妹回到家里，端起哥哥平常吃的淮山薯蒂薯根放进嘴一咀，那淮山薯蒂薯根不仅粗糙无味，而且还有苦涩的味道，才发觉平时哥哥对自己的好。当妹妹跑回山里找哥哥的时候，为时已晚，哥哥在淮山薯坑里永远都起不来了。后来妹妹因为没有哥哥挖淮山和摘野果充饥，也饿死在大山里。因为她被人惑蛊冤死了哥哥，虽然有可怜之处，也有可恶之处，所以死后被上帝惩罚，点化她变成象一个鸽子般大小的鸟儿，让它春后在田头坡角催着大地之子割麦播谷，芒种过后，让它用故乡的语言来呼叫哥好，以此赎回自己的罪过。
　　关于布谷鸟的传说很多，各有各的说法。但布谷鸟不分昼夜“哥好哥好”地长啼的时候，在我们乡下的人都知道，是带上柴刀、锄头、铁楸进大山里的挖野淮山的最佳时节。
　　挖野淮山，是个累活儿。我们乡下人说的，没力气吃不上野淮山。这个是真的。野淮山喜生在朝南背北的陡峭半坡上石缝边的潮沙土里。它的藤蔓和很多相似的藤蔓混在一起，盘缠在灌木丛上。首先要从叶子着手。找到野淮山叶子就顺着它的叶子用柴刀削开荆棘寻找藤蔓的根部，再用锄头刨开藤蔓的根部四周的松石与杂枝枯叶。藤蔓的根部是粗壮的或者有老枯藤头的淮山薯就比较粗大。新苗子细小嫩黄的，挖了绝对是费力不讨好。要是遇上好的野淮山的苗子，挖一棵就有三五市斤的了。若遇上长在峭坡上的，就距离藤蔓十公分开外二十来公分的渠沟，若是长较平坦的地面的，那就需要沿着藤蔓的根部四边挖坑。挖到看见薯蒂，就要小心了。刚出土的野淮山嫩脆得象是豆腐做的，一碰就烂断。所以这个时候，掏土都要轻手慢脚。我不是挖野淮山的好手。这些经验上学时候跟着大人学来的。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不走进大山，是不会领略到唐代诗人王维《鹿柴》这首诗中啾啾鸟语，唧唧虫鸣，瑟瑟风声，潺潺水响相互交织中归于万籁俱寂境界里空中传音的美妙之处。沿着山涧，踏着半椭形的芝麻大石穿林过崖，走在平人高的毛草丛中的羊肠小道向上攀登站上高处远望，尽收眼底的山脉，如一头头拥挤群的大水牛背脊，起起伏伏。安然中的静是无比的空旷。
　　傍晚时分。暮色渐低，触手可及的云彩被挂在树尾的太阳染成赤橙红紫，流过远处的野郊和人家的房顶。耀眼的夕阳余辉，远长的空谷里。不知谁“呜”一声呼唤，瞬间，各个山谷也有回应，粗旷的音波在山谷里来回旋转。那是乡亲们在深山挖野淮山或砍柴薪传递着该是回家时候的信号。
　　走在回归的青石板上，晚霞洒在乡村的低矮的房顶上，太阳没落在袅袅的炊烟里，暮色模糊了村舍的轮廓。个别的房子亮起了橘黄的灯光，那暖暖的灯光，曾有几多是童年故乡的回忆。每一次回乡下，都有一种情怀，乡下就是故乡。
　　夜色渐浓。自己披着月光，穿行在家乡的乡村公路上，田野上成串的萤火虫在飞舞，高歌的青蛙彼此起伏，这边停，那边又奏起美妙的歌喉。
　　今夜，我在城市的角落，必定枕着故乡的太阳、云霞，还有西鸦大岭一草一木和奶奶的故事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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