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校读书那年头,到食堂打饭,需要有饭票和菜票。饭票是按你往食堂交多少粮食,给你开多少斤饭票,而菜票就是用钱去买,多少钱开多少票。当然,饭票也可以用钱买,也许是因为那个时候钱很难挣的原因,而粮食家里产的有。对于来自农村的大多数学生,基本上都是自己往学校带粮食。不像现在的学生,只用钱,办一张校园一卡通,在学校吃饭、购物、洗澡等等,就都解决了,很是方便。
我们姐弟六个,我又是老小,父亲比我大三十七岁,等我读高中的时候,父母已经步入老年,四个姐姐都已经出嫁,有自己的家庭;哥哥也结婚成家,且家庭状况都很一般,年迈的父母为了供应我上学求取功名,就想尽一切办法,挣够我每次回家要带的生活费。 这样,父亲就挑起了他的小货郎担子,走村窜户,挣钱供我上学。
父亲货郎担子里面装的不是针头线脑日用品,而是瓜果点心,主要是炒花生、玉米面做成的棒子等。父母炒的花生,从外表看颜色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可是剥开花生壳后,花生米吃的却喷喷香,原因是父母在家炒花生的时候,在锅里面还伴有粗砂,这些粗沙是从河边专门弄回来的,伴在锅里炒,沙在锅里受热后,把热量均匀地传给花生,这样不至于把花生炒糊了,每次炒完花生后,用筛子一筛,香花生就炒好了,筛下的沙就放在盆子里面,以备后用。花生也得是颗粒饱满的,父母每次把花生买回家后,在一颗一颗精选出来,叫精选果,而那些稍微瘪一点的就自己吃。不论是逢年过节,还是附近村庄有演戏放电影,父亲都会挑起他的货郎担子去卖东西,顶风冒雨、踏雪踩霜,个中滋味,也只有父亲肩上的货郎担子最清楚了。
记得有一个星期天,父亲正准备挑着单子出门,本村一个叫付候的大叔就过来交待,他们家的小孙子过生日办生日宴,先一天下午准备好的一个菜,因为一时疏忽,被自家没有看管好的老母猪给吃了,这样计划好的菜就少了一个,也不知道是谁提议,就说弄一个炒花生凑凑数,结果他们就想到我们家的炒花生,每盘大致半斤,中午等着急用,等付候大叔走后,父母就忙开了。
原准备不让我帮忙,怕影响我学习,可是付候大叔交待,一下子要几十斤炒熟的香花生,我也就参与了炒花生的整个过程。在平时,父亲出摊,篮子里也只是具备三五斤香花生,存放在塑料袋子里面,多了也卖不完,受潮了花生就皮了,不香脆了。
我们先把家里储存的花生搬出来,一颗一颗择出饱满的果子,然后就烧火炒花生,因为锅比较小,一锅也只是炒五斤多,所以就需要炒很多锅,我就负责烧火,父母就在锅台上忙上忙下,一阵忙碌之后,等付候大叔来取花生时,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大叔付了钱,很满意的走了。
参与了整个过程,也让我了解到,父母为了挣我上学的生活费,不仅绞尽脑汁,而且非常辛苦。
为了能卖东西,父亲经常跑很远的路程,尽量多转一些村庄。有一天,看看就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了,出门卖东西的父亲还没有回家,母亲焦急地找到哥哥,很想让哥哥出门找一找,可我那自私的“憨”哥哥以忙为借口,就没有出去寻找。
那时候又没有电话,也不知道母亲是怎样熬过那个寒冷的冬夜?想必像热锅上的蚂蚁,或者会捶胸顿足流泪痛哭吧!
直到第二天,父亲才回家,原来,父亲担着货郎担子,竟然去了离家几十里远的一所师范学校,在学校卖东西时候,碰到一个远方亲戚,那个亲戚在学校食堂工作,就把父亲带到自己寝室,热情招待父亲,并领着父亲在学生寝室卖东西,直到把货郎担子里的香花生、瓜子、玉米棒子都卖完。第二天,又把父亲往回家的路送上一程后,才回到学校。父母很是感动,无数次在我面前提及此事,后来父亲又去过那个学校几次,每次去还给那位亲戚带些自家产的农副产品。
我上高三的那年春节,天气奇寒、滴水成冰,伴随着新年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怒吼的北风搅着鹅毛般的雪花铺天盖地狂舞着,老天爷似乎对人间有什么不平的看法,把满腔的愤怒化着大雪毫不吝惜地倾泻下来,真如毛主席在《沁园春.雪》中所描写的那样:“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好一派银装素裹的冰雪世界。
大年初二,邻村有戏,父亲肯定是考虑到,我一开学又要拿学费的原因,也不顾母亲的劝说,依然担起他的货郎担子去赶场,上冻了,路面很光滑,许多行人不注意都被摔得鼻青脸肿的,看见母亲很担心,我便决定和父亲一起去,不仅帮助父亲挑单子,在戏场也能帮助照顾一下摊子。
我很少看古戏,嫌弃它的节奏太慢,可为了帮助父亲,还是在风雪中漫不经心地看完了那个戏剧。也许是为了配合当时的天气,那天上午演的戏剧叫“风雪配”,故事讲述一富家姓高女子,不仅貌美如花且满腹诗文,被一不学无术的无赖看中后,日思夜想,不能成寐,便物色一位才貌双全的公子去高家应亲,原准备相中后,再把高家姑娘先娶过来,然后再耍弄偷梁换柱、移花接木手段,让婚姻木已成舟。然而有情人天不负,就在娶亲准备回来的时候,天降大雪、湖水涌动,娶亲的船队不能回去,高家就顺势为女儿举行了一场临时的风雪配婚礼,成就了一段美好姻缘。
说实话,尽管舞台上演员们很敬业地演着,而台下的观众却稀稀拉拉。当然,买点心的就更少,天冷不说,过年了,家家户户都备有很多好吃的点心。我清楚地记得,只是一个小孩儿过来用两角钱买了一串米花团子,就再也没有人过问了。也正是因为很清闲,父亲也能够认真地欣赏舞台上精彩的表演。我仔细观察着,随着剧情的起伏变化,父亲的情绪也跌宕起伏着,悲伤时还用衣袖拭擦着眼泪,高兴时,结着冰渣的胡子下面的嘴角也露出憨厚的笑容。然而,还是在中午回家的路上,我挑着担子在前面走,走在后面的父亲还是摔了一跤,结果就把右边的小腿给摔骨折了。这下可是得不偿失呀!借钱接骨看病不说,伤筋动骨的,那年整个春天和夏天,父亲都在借助拐杖艰难地行走……
父亲很明显消瘦下去,额头上的皱纹似乎也加深了许多。后来,父亲的右腿得了深度静脉堵塞,走路艰难,就再也不能出门卖东西了。
岁月远去,父亲的那副货郎担子,在我的记忆深处,至今都留下了深刻印象。它,残留着父母的艰辛和痛苦,意味着父母肩上的责任和担当,也装满了父母的寄托和希望,在我心里,更承载着一段不平凡的岁月和经历。
返回栏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