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我而言,这似乎是个浑然不觉的贴切隐喻——从2004到2018,从友邦华城到帝景湾,我蛰居上饶县城的青年时光均住顶楼——这样似乎就能离梦想的天空更近一些,也离诗意的星月更近一些。
上饶的星空是适宜仰望或远眺的!
这样想时,我或许刚晚饭后稍歇,穿一套运动衣,趿一双人字拖,沿槠溪堤去湿地公园散步。树影婆娑下的槠溪怀揣“铮淙”作响的竖琴,和湿地公园准时响起的广场舞曲彼此勾结、相互应和,拉开了夜幕的温馨序曲;西岸咫尺的县城一隅披一身霓虹舞衣,于夜未央为又一次华丽丽的背景出场而浓妆艳抹、花枝招展。
沿水泥台阶、碎石小径、仿古拱桥,穿过一段柳影樟荫向西北走,槠溪湿地公园袒露一片未加修饰的自然胸怀:一洼营养过剩的池水被迟到的晚风吹皱了泛滥的涟漪,一片高低错落的菜地呈现出生命的鲜嫩长势,几幢拆迁的民房蹲伏在暗夜的废墟里怀想旧事,几树夏蝉刚忙毕一日的集体演奏,一片蛙声接替着开始深情叠唱吟咏——在这片被城市霓虹慈悲宽恕的天地一角,有一弦新月从灵山之巅冉冉升起,满天零落的星光次第点亮。
从什么时候起?这片纯粹的天空暗夜开始被汹涌的城市霓虹荒芜了星月?或许正因如此,槠溪湿地这片相对原状的小小空间,更像城市夜空搁放久远而隐蔽心事的幽暗角落,你一旦无意中步入窥破,便很可能深陷其中并引发共鸣而难以自拔。
还好还好,城市的霓虹纵使荒芜了夜空的星月,却不能擦拭去历史的厚重记忆,在这片俊星闪耀如灵山巍峨、文采风流似草木疯长的土地上,滔滔
岁月也不能黯淡了熠熠星光。然后,纵然是几粒稀疏星子、一片鼓噪蛙鸣,也能穿透八百年时光之尘,将内心的诗情温柔照亮、把久违的音律轻声唤醒。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桥忽见。”然后小儿跳跳便很顺溜地将辛公这首八百年前写于饶县黄沙岭的《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背响,将内心的诗境亲身演绎。
而我笃信,正是这样的明月指引、星光照耀,正是这样的清风寄怀、蛙声传唱,哪怕今人不见古时月,纵使旧时茅店已不复,只要两三点雨山前,这里也依然可以稻花香里说丰年——似乎很多年了,我偏爱着饶县的作家,和它们的作品,傅菲、渭波、林莉、徐勇……这些在黄沙岭沃土翻种长出的名字,和他们的作品一样殷实、饱满、厚重,带着时代的呼啸却保持个性张扬,永远富有精神的营养。
从《碳灰里的镇》,到《瓦屋顶上》,我买回了傅菲所有的签名本,在工作手册整篇抄录我感动的文字,向妻儿推荐我所中意的章句,隔着遐想的距离亲身抵临夕阳照耀下的生动枫林,顶着月光听怀揣竖琴的饶北河窃窃私语,哪怕去一次菜场,也暗受启发不由自主地买回一盘《玉一样的信使》(他把白玉豆比作“玉一样的信使”)……
从《春天的仰望》,到《看得见和看不见的告别》,多少年来,我微信收藏了林莉几乎发在她朋友圈的所有诗歌。“大雪已将我们的故乡覆盖,麦田里的土豆,向日葵,甜菜都去了哪里,挖甜菜的少女又去了哪里,她的手指上还沾着泥土。暮色中,一只雁和另一只雁,飞着飞着就入了陌路。”我喜欢这样的
诗句,就像我愿意飞入恍若陌生的故乡(或许还有文字的精神原乡)陌路。
在这片沧桑斑驳的饶县,似乎苏醒得更晚一些,变化来的慢一些,这样却成全了那些记住来路的吟咏。有的人,像傅菲和林莉一样,在自己思想的庄园和心灵的沃土种植精血喂养的文字,给人以体验共鸣和启发顿悟,让人目光惊羡、心生敬意。而更多的人,怀揣不断抵近美好的温情善意,在由目光出发、抵达心灵的旅程中收撷一份永不过时的感动或慰藉。还有的人,却恰是作了这条美好路线得以闭环的重要阶梯,譬如那个叫林桂华的图书馆长。有人告诉我,最近以来,她顶着政协委员的头衔,挺着四五个月的身孕,硬是在饶县跑出了包括六中、民革之家、王朝、煌固等多个图书分馆,以便就近的群众免费借阅,在饶城的芸芸世界里,用力地洒出了一把慨慷的文化种子。
纵使这些美好书籍是星光,或许群星围拱的光华灿烂,方能照亮更广袤一些的苍穹;纵然这些滚烫的文字是火星,或许火星离内心更抵近一些,才更能将尘封的本真心事照亮捂暖——那个叫桂华的女馆长,初衷是否是这样想呢?
我想,当一个人学会并习惯了夜眺饶县的星空,他就一定找到了内心的笃定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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