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想去拜谒曹雪芹纪念馆的念头由来已久了,但一直都未能成行,一方面是因为我没出过远门,缺乏从井底跳出的勇气和能力;另一方面则是受困于资费。
半个月前,陈晓海在微信群里艾特我:某个周末是淡季,去北京的机票很便宜。并且发表了一番宏论,大意是说什么一念既起,当全力实现,当下才算真正拥有云云……这又点燃了我的热情,但心下还是有些忐忑,然而白银旺却鼓噪起来了,似乎不趁此机会走一遭,以后便再没有机会了,于是三人一拍即合。
我粗读过几遍《红楼梦》,对文本也还算比较熟悉,加上看过一些相关的讲座和文章,对曹公的生平也略有了解,但参加工作以来却荒疏了许多。所以,当眼看梦想真的要实现了,反而觉得很心虚,于是抓紧时间恶补功课,先是看了两集曹雪芹的纪录片,是2015年北京卫视为纪念曹雪芹诞辰300周年拍的;然后又搜出周岭先生十多年前《百家讲坛·解密曹雪芹》的讲座,每晚看两集,不过在我出行之前,还剩最后一集没来得及看。除了看讲座和纪录片,我还搜了些文字资料学习。至此,我终于对曹公的生平有了更清晰的认识,当踏上飞往梦想的旅途时,心里总算觉得踏实了些。
二
我想到过西山的僻远,但没想到时至今日,它仍然是一方相对幽僻之地,因为人烟稀少,连地铁也没有通达,我们是转乘轻轨而去的。沿途的植被却不少,除了很多白杨树,还有桃园、番茄园等果蔬园,还有不知道是什么果园,陈晓海说是车厘子,但据我所知,车厘子似乎生长在南方?果蔬园外边和车轨周边则是杂草芜秽,一片荒败凋敝的气息。
此情此景,让我突然更加理解敦诚在《佩刀质酒歌》中描绘的曹雪芹了:“秋晓,遇雪芹于槐园。风雨淋涔,朝寒袭袂。时主人未出,雪芹酒渴如狂,余因解佩刀沽酒而饮之。雪芹欢甚……”其时的西郊算是荒郊野岭了,距宣武门内敦敏别墅大概二三十公里,没有轻轨,不知道他使用的是什么交通工具,竟能一大早就沐着凄风冷雨造访敦敏,但可以肯定他是为酒而来的。曹雪芹本人的确嗜酒如命,敦诚、敦敏兄弟有诗言曹雪芹“举家食粥酒常赊”、“卖画钱来付酒家”,由此可见一斑。也正因他深谙酒文化,《红楼梦》中几乎每回都要描写酒事。
两百多年后的今天,西山犹显荒僻,可以想见当时于悼红轩中“批阅十载,增删五次”的曹雪芹是多么寂寥,尤其对于一个生在“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经历过“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生活的人,这种心理落差又岂是常人所能承受的?在西郊过着“茅椽蓬牖,瓦灶绳床”的日子,笔下描绘的却尽是美酒美食美女,这简直是对自己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折磨。我想,曹雪芹大概是写到饮酒乐事,不由得“酒渴如狂”,才一大早奔波至敦敏处蹭酒去的吧,只是到的太早,敦敏尚未睡醒,所幸巧遇敦诚,这才质刀沽酒,以解酒渴。
三
曹雪芹纪念馆是在北京植物园内辟了一块地建成的,到达植物园后,我开始迫不及待地沿着路标找寻,园内的各种奇花异卉,珍稀草木已不足以吸引我的目光了。
东走西拐,终于看到迎面立着一道蓬门,上书“黄叶村”三个字,我终于确信自己梦想成真了。柴门旁有一石碑,上刻周汝昌先生手书的敦诚《寄怀曹雪芹》
诗句:“劝君莫弹食客铗,劝君莫扣富儿门。残盃冷炙有德色,不如著书黄叶村。”步入柴门内,迎面又一石碑,镌着启功先生手书的“曹雪芹纪念馆”六个大字,石碑背面密密麻麻刻着《曹雪芹纪念馆记》。再往里走,只见古木森森,在几棵百年古树的掩映下,可以看到一个小小的院门,左侧挂着启功先生的题匾:曹雪芹纪念馆。这时,不知哪里冒出来一个老头,鹑衣鹄面,手执藜杖,主动对我们讲:“这儿以前是破土房子,还是破土房子的时候我就常来……”这幅形容倒让我想起了跛足道人。
进入门内,四围是十八间清式低矮平房,院子里有一丛竹子,竹子前是一尊曹雪芹铜塑雕像,一副傲然昂首的姿态,很贴近曹公风骨。屋子里则陈列着曹雪芹身世生平相关资料、书画作品及《红楼梦》相关典籍等。
因为赶了很多路,看的各类资料又较多,我们仨便坐在小院外的椅子上休息,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后来想到没见着题壁诗和“题芹溪处士”的书箱,我便深感遗憾,不停念叨,陈晓海则建议我再去找找看。可惜我向来是个路痴,转了一圈终于没有找到,却撞见几个二十来岁的女孩子在纪念馆门前拍照,都很美,由内而外散出一股书香气,我便站住看了一会儿,其中一个女孩子用相机对着纪念馆门口,对另一个说:“你假装从里面走出来。”真是十分可爱!
但我们实在已经疲惫不堪了,考虑到还要游大观园,时间又很有限,只得带着遗憾离开了。
四
我心心念念的是曹雪芹纪念馆,游大观园则是陈晓海提议的,我和白银旺自然附议,都是红楼文化的一部分,趁此机会一并瞻拜了也好。
大观园的确颇有景致,溪流湖泊映花柳,亭台轩榭共假山;置身其中已然眼花缭乱,移步换景更是目不暇接。秋爽斋、稻香村、栊翠庵、蘅芜苑、怡红院等等都相继游览过了,却总不见潇湘馆,北京的天气又很闷热,加上晚睡早起,我和白银旺都感到精力不济了,后来陈晓海用手机导航才找到潇湘馆。
到了潇湘馆门口,心情异常激动,便先站在门前叫陈晓海和白银旺替我拍照。然而进去看过之后,发现潇湘馆远比蘅芜苑小得多,心中便很不忿,嘴上不免絮絮叨叨,陈晓海却说这也可以理解,毕竟林黛玉只是个外孙女,又孤身一人,人家薛宝钗一大家子都来着呢,说得我心里又凉了半截。
潇湘馆的后院也显得十分萧条,一方小荷塘也颇有些衰败迹象,不由得想到林黛玉说过的话:“我最不喜欢李义山的诗,只喜他这一句‘留得残荷听雨声’,偏你们又不留着残荷了。”如今这般景象,或许正是天意吧。又想到黛玉在秋雨缠绵之夜,听着雨打残荷声,提笔写下《秋窗风雨夕》,那又是怎样一种凄冷孤苦的情形!
潇湘馆内游客不断出入,只是再也看不到紫鹃和雪雁穿梭往来的身影了,想到黛玉也香消玉殒了,便是陈晓旭也已离开多年了,再想到伊,心中便升起了无限的悲凉。
除了潇湘馆,大观园内处处富丽堂皇,游人如织,但都只是些红尘过客,红楼梦中人皆已历过一番“人世间的荣耀繁华”后回归天上了,这不免让人生出人去楼空,物换人非的伤感。以后断不会二进大观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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