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承接一处工地,我都要给我哥准备一个单间。安排好活之后他就离开了,但住的地方要留着,避免临时有事来呆几天。
故事就从他的暂住房开始了。那是在陕西省渭南市。
下班的时候,西天只余了一抺红,但在山间、谷底,薄雾飘飘悠悠的,仍清晰可见;厂外空地上,核桃树参差不齐,群株又无行距,只果实倒好,密密匝匝的;脚下全是杂草,不下十几种叫得上名的,因为雨的滋养,都墨绿墨绿的,荡一下,韧性十足。所谓美景,恐怕就在这不加修饰的妙处了。我边走边瞧着。
走近我哥房门口时,我住了脚。门敞开着。我暗自狐疑,若人来,至少提前给我打声招呼。顺手按一下门内左侧的开关,是空的。打开手机照一照,开关移了位。房中一切都换了样,靠东、西墙壁各安置了两张小床,床上铺盖叠得整整齐齐;小桌、椅和地面收拾得极整洁。但不见我哥的被褥,要紧的还有一些资料。
顿时,变了心情。抓起一条被子,就想扔出去,强压住火气,又丢于床上。
一位老太太晃进屋子,按住被子,嘴里嘟嘟囔囔,好像是说“我的,我的,别动,别动”的意思。
“谁的?这谁的东西。”
跳出屋子。见屋外已聚了十来人,面生得紧,应该是厂长几天前谈及的干砖机的人到了。
“你们领导呢?我老板的行李呢?空房有的是,为啥翘我的门?”我虎着脸。
“领导不在。冷娃子给他妈买东西,快回了。等他来了,搬走。”一位上了年纪的人答话。
“我的,我的。不走,不走。”老太太抱着被子堵在门口,被角几乎垂到地上。她抱的姿势有点特别,右手护得紧,左手却没有力,只借胳膊挤住一点点下滑的被子。
这是位有身体缺陷的人呢!那一霎,我心一颤,为自己的举动不齿。忙伸手想要过被子:“好,大妈,不走,不走,我给您放回去。”
老太太依然不信任地盯着我,扭动身子躲我的手:“娃呢?我娃呢?”
饭间,大伙儿还在谈论此事:太气人,要我啊,非得把他们行李全扔出去。而我却已气消了不少,毕竟那是一位老人,不懂事的是她孩子。
伴着敲门声,一位高高帅帅的小伙子进厨房来,问:“哪位是钢结构项目的领导啊?”
我站起身来。
“大哥,对不住!我妈一来就看中了那间小屋,因为和老家她住的房子样式太像,就认定了是自己的家。我找不到您,跟厂长打了招呼,可他可能忘了跟您说。你们的行李另放一个屋,我拾掇好了。哦,大哥,请您抽支烟。”
我忙接过来,他又赶紧打火。
深深地吸一口,然后缓缓地吐出,烟雾便像扑着翅膀的精灵在小屋上方飞起来。我给他一个微笑,他也笑了。
这个小伙子叫于成海,家中独子,但没享受过父母多少年的爱。打他记事起,老太太就有病。他
父亲在他十三岁那年又病逝了,以后照顾母亲的重任就担在了他一人肩上。成家后,媳妇儿挺懂事的,可他也不愿徒增媳妇儿的负担,便去哪打工,就把母亲带到哪儿去。
之后,我们相处很融洽。老太太时常溜各人屋里,顺一点零食吃,大家也不在意。有时候谁的洗衣粉、牙膏牙刷……找不到了,便直接叫“小于,我的什么什么又叫你妈拿走了”,小于就笑嘻嘻地送过来。
匆匆忙忙间,一个月过去了,我们的钢构主体终于完成。想给大伙打点酒去,晚上放松放松。
路过小于门口时瞅了一眼,不见老太太的影。环顾,却发现她在不远处的一个土坡上,好像在费神巴火地系裤带。这老太太!腿脚不灵便,还爬那么高?那坡下连着一个谷,足有十多米深。
我摸摸兜,有一支记号笔。可以了,我只要编出记号笔的妙用,一定能把她哄下来。从一侧悄悄抄上去,怕她受惊。可是我人还没到呢,她已翻滚下坡。
厂长派了车,并告诉小于,安心照顾你妈,医药费的事不用管了。
夜,深了。
偶尔有护士来探问一下,然后打着哈欠出去了。老太太握着小于的手正睡得香,有时还会像小孩子似的咂咂嘴巴。我看着小于没来得及换的汗蒸的工作装和一张疲惫的脸,说:“小于,回去歇会吧,我来照顾大妈一晚。”
“不用,大哥。走,阳台上,我请您抽支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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