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节上坟,顺带回一次老家,感受一次漫无边际的亲切。说来惭愧,父母去世以后后,回家基本都是上坟时候,不比过去,但有机会就往家跑,就往父母身边凑,就往熟悉的土地里钻。即便这样,回一次家,看一回生我养我的地方,所蕴酿出来的亲切,所感受到的心爱,总会留驻好些日子。
这亲切是从准备回家就开始滋生的了。说来也怪,每个祭奠节气之前,都会做一些梦--关于父母和老家生活的梦。这是日有所思的显例。这次连着做了两个梦,一个是父亲母亲都在,大意是要搬家随我住,他们啥都往车上搬舍不得丢掉,我还说了他们。另一个是母亲在,没记清梦境所在、意欲何谓。我反思了一下梦里情景,大约还是对生前没有满足父亲随我同住一起生活的反思。我的父母十分内敛自重,从来不把自已的想法说出来,也不强加于儿女;10来年前的我只能用自己能够做到的方式尽力孝顺,还没来得及想到父母跟随一起生活的想法,现在想来特别遗憾。梦里忏悔虽然没用,但令我的思念更浓、继续他们遗志的信念更坚。父母遗志的核心就是要我把兄弟姊妹团结起来,把各自的生活搞好。随着社会进步发展,随着姊妹兄弟年岁渐长,这一点现在大家做得不错。每次回家大家相聚,说说生活工作孩子,享用妹妹们亲手做的佳肴,倍觉亲爱。曾经因各种原因有过的芥蒂或不快,在亲情面前早就溶化了。
古人讲“每逢佳节倍思亲”,不知道他讲的“佳节”算不算现在我们去上坟的节气。我知道他们是把清明算进去的。这能从好多描写清明的诗词里看出来。并且还知道,清明不仅是我早先以为只是祭祀的时节,还是举家游玩踏青赏花的时节。这样看来,古人是把祭祀与游玩混合起来过的。这样设置节气,可以揣测为:其一,祭祀都是选在时光大好、丰收在望、心思拔节的时节;其二,祭奠除了为先辈供奉,还要向先辈汇报,所以要选择好时光,才能得意地把生活中的获得汇报给他们;其三,还要适当展示先辈期待的美好生活,这就是在这种祭祀想念时团聚、郊游、玩乐的理由。事实上,现在祭祀上坟,也是姊妹兄弟汇集一起其乐融融的时候。但凡葆有孝心,工作不是特别牵绊,到了这一天都会放下一切杂务集聚到父母安息之所。如果不是这个理由,好些人平时各忙各的,即便身处一个城市,恐怕都很难相会呢。
人未动,心先飞。每次回家上坟之前我总会翻腾出与父母、老家有关的好多熟悉场景来重温,且百读不厌百看不烦。与父母有关的、记得的事情大体就那么多,在他们离开10年左右间不知道被我翻来覆去扒拉了多少遍。然而每次都像是第一次回味,每次都像是刚刚经过,每次都让我泪湿眼窝。像母亲手伤了背着伤手为我做吃的事情,像父亲背着带给我的一袋面赶火车的事情,像父亲站在寒风里最后一次为我送行的事情,哪次想起来能不潸然泪下?有了这些回忆,就让我回家的心情更加迫切,像是赶着回去吃父母亲包好的饺子,听母亲讲亲戚姊妹和乡亲们的各种事情,听父亲给我讲他的近期规划远大理想似的。倒是回到家,之前想的那些东西都倏然而去,眼里只剩下面前的树木景象,和走进家里看着父母立在墙边殷殷浅笑的模样了。都说“近乡情更怯”。这话当然是对的。只是这话只适应父母在世的时候。那时候,每次回家,总想以什么样的成绩给他们汇报、以什么样的形象让他们满意等,总怕哪方面表现不好令他们担心、让他们失去荣耀。而到了现在,我总是“近乡情更切”。每次回家,我老早就想,父母栽种的花果树还好吗,母亲那片韭菜地浇水了吗,几场大雨后新房子后边的土坯房墙基还好吗。我眼里似乎早早就是果树上的果实,枣树上的红枣,沙枣树上的沙枣,坟茔四周红红的红柳花……
弟弟的车载着我们飞快地往家里走来。看到沙河的时候,我似乎远远看到了父亲站在渠边上的身影和母亲站在玉米地边上的样子。过去回家的时候,父亲站在渠边,等我下车的时候,赶过来帮着提行李,像是很随便地说“刚把羊赶过去,正好碰上你下来”。我哪里不知道,他不知道等了多久,看着过去了多少辆车!母亲衣襟里兜着几穗玉米还有茄子辣椒,满眼的挚爱落在我身上,她跟父亲是同样的口吻“刚过来看玉米饱了,掰几个回去煮着吃”。我同样知道,母亲不知道在地边与路边徘徊了多少次,眼巴巴地瞅了多少遍!现在,迎着我们的仍然是亲切的光芒,那是门口并排站立的那两株杨树,它们像父亲母亲一样,站在高处伸长了脖子看着我们到来,树身上叶片哗啦哗啦地响着,像说话的声音,又像是迎接的双手……小园子,园子里的果树枣树,果树上的果子和枣树上的枣子都大眼瞪小眼地看着我们。它们似乎有些陌生,认不出这些本来的主人了。弟弟一声喇叭,把满地呆头呆脑的家伙全喊醒了,它们哈哈哈哈地笑着,哗哗哗哗地嚷嚷:主人来了主人来了!门口的大杨树慈眉善目,安静地看我们从身边走过,用柔和的枝叶亲昵地抚摸着每个人的头顶。
白色小平房的禇红色大门被打开了。这扇门父亲母亲开过关过,但时间都不长。父亲总共在他修建的这座砖房里生活了3个多月,新房建成两年多母亲逝世,父亲走后她跟我生活,真正在这座房子里生活的时间也没多久。父亲母亲都是在东厢房的炕上离开的。现在这面炕还保存着,我和弟弟夏天回去的时候,总要在炕上睡一晚。厨房里除了原来用于烧暖气的炉子被大妹夫拆走了,其他一切都是原貌。去年秋天我住在家里粉刷房子的时候从上到下把瓷砖擦了一遍,所以现在显得很干净。水缸、碗柜、煤气、锅灶,以及灶台下的煤盘炉棍等静静地立卧在那里,一如母亲生前的样子。我似乎看到母亲满头大汗(母亲汗多,我也汗多。母亲站在厨房门口一边拿袖子抹汗一边喊我们去端饭的形象定格在那里)地忙着做吃的,饭端上来她总是先站在离饭桌几步远的地方含笑看我们吃东西,然后才坐过来。卫生间是唯一与老房子不同的地方。父亲最后日子里再也不坚持到室外厕所去了,他慢慢地走进厕所,关好门,上完厕所冲洗干净才出来。禁食七八天、临终前3天还坚持不让人搀扶。父亲这个农民是个非常讲究的人,他从知道刷牙有好处就开始刷牙,天天洗脚。亲手把自己外出的衣服洗的干干净净。父亲忽然生病,一病不起,完全超出了所有人的接受程度。这些年每次回家我都要站在卫生间洗脸台前看着镜子里的面孔想,父亲把一切都准备得如此完好,他是想着好好过几年幸福日子,看着儿孙进步成长的。谁知道天不假年,这些美好都成了我们回来的享受。如果,那该多好;可是世界上偏偏没有我们希望的如果,只有冷冰冰的现实……
每次上坟前后,我们都会认真地把家里卫生打扫一遍。小院子扫得干干净净,门前的树沟浇得满满当当,把树上应季的果实采摘带上。房子一侧的几亩地过去送亲戚种现在被低价转给别人种植。土地是父母最珍重的东西。为了不让田地荒芜,我们才年年叫人种着,没敢让它闲下来。我们怕地里成了荒草滩,父亲会从坟里翻起来训斥我们不肖。
所有一切都是那么亲切、熨帖,一切都那么舒畅、顺意。这就是回到老家的感觉。这种感觉只有这一个地方才有,是在城市楼房里无法感受到的。
这是根的原因吗?我不知道。只知道,每次从家里回来,我都会神清目明好一阵子。
2018年8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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