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来不抽烟,不喝酒,不会打麻将,不会掀花花(农村高龄人玩的一种纸牌),就有一个爱好:喝茶,文明的说法叫“品茶”。几十年来,不管喝茶、品茶,光我用过的茶叶最少也有一、二化肥袋子,茶叶品种记不清有多少种,但喝的最多的还是泾阳出产的茯茶。
记得我小的时候,爷爷不知从那里拿了一合把茶叶,很珍贵地握在手里,生怕一放手跑了似的。奶奶问是啥东西;爷爷不言语,前后炕上寻找着什么,我在屋子里好奇的瞧着。爷爷在炕上忽然发现了奶奶的一个新手帕,打开把手上的茶叶放进去,然后包了个四方正正。我忙去给奶奶告状,说爷爷拿了奶奶的新手帕。
奶奶从厨房追了出来。爷爷望着奶奶做了个鬼脸,笑笑说:“隔壁他二叔从外面做生意回来了,带了些什么茶叶,听说是茯茶, 是咱泾阳产的, 可好喝了, 他给我了一大把,让我熬着喝,或用开水泡着喝。还说这也能解渴、解乏,一再叮咛不要喝的过多。”
那时我六、七岁,不知道茶叶是啥东西,也不知道泾阳在哪里,更不知道泾阳还会出产什么茯茶。两眼黑啾啾的盯着,等爷爷一转身出门,好奇心促使我急忙打开手帕。一看,黑沉沉的好象树叶柔碎了似的。没等爷爷回来,我忙又包好放回原处。
不一会儿,爷爷找了一个搪瓷缸子当茶罐罐,倒上烧滚的开水,他听我二叔说要用火熬一下才喝的得劲,就是没办法熬。这时,奶奶和妈妈正在做饭,爷爷一看,豁然开朗,忙将茶缸放到锅眼(灶堂)。爷爷烧起锅来,一顿饭做熟了,茶也熬好了。
从此,每天上午做饭时,爷爷都要在锅眼熬上一罐罐浓茶。虽说灶灰会掉到茶罐罐里,但爷爷从不在乎这些。
一次,我问爷爷“那叫啥茶?”,爷爷用手在我头上抚摸着,亲昵地告诉我:“叫沬沬茶,是咱陕西泾阳出产的。”爷爷还说“泾阳那地方水土好、气候好,出产好茶叶,都好几百年、恐怕有上千年历史了吧。我再细细一看,那茶叶跟打完磨子的麸子一样小,怪不得爷爷叫它“沬沬茶”。
爷爷为了熬茶,有几次把锅眼火都弄灭了,奶奶气得把茶罐罐扔到了院子里。爸爸看爷爷为喝两口茶这么劳心,就想给爷爷做个真正的茶罐罐。爸爸找了个烂铁皮卷了个筒筒,下面留了一个圆圆的小孔,说是为了通风,然后去理发店要了一把烂头发,剪碎和上泥,贴进筒筒,说这样耐用不裂缝。做好后,爸爸又花了三毛钱买了个茶缸,把茶缸用铁丝一拧,固定好后又留了一个长长的手把,方便熬茶和向碗里倒茶。
爷爷高兴了,连夸爸爸本事大,爷爷再也不用喝茶淘气了。
在人们还吃不饱肚子的年代,那还有心思喝茶?爷爷无奈戒茶了。爸爸看见心疼,给人家加了三晩上班,挣了五毛钱,给爷爷买回了一个价格最便宜的“碗碗茶”,爷爷又用拾来的硬柴搭起了“炉子”,继续熬茶了。
但是,爷爷熬喝了两次,他说喝不惯这种“碗碗茶”数说父亲把钱糟塌了,说这茶不如茯茶喝的可口、味长、劲大。
我清楚的记得,爸爸喝茶是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开始的,那时文化大革命刚开始,爸爸是生产队队长,他犯错就犯在只抓生产,不知道革命,红卫兵一天三晌的批斗他。爷爷看着心痛,不喝茶了,把熬好的茶送给爸爸,让爸爸多喝些好能在批斗会上支撑下来。几个月批斗会完了,爸爸也把茶喝上瘾了。
我以后慢慢大了,也懂事了,只见爸爸也学着爷爷的样子,把他过去喝的“碗碗茶”换成了爷爷最爱喝的“茯茶”。每次上地,爸爸拿个大塑料杯子,足足能装一大洋瓷碗水,先用三个指头,摄上两撮茶叶,再倒上刚烧好的开水,拧紧盖子,往锄把上一挑,去地里干活。
一次,我无意中问爸爸:“你咋不喝‘碗碗茶’?”,爸爸说“碗碗茶”麻烦,还要熬,茯茶开水泡时间大点,既不用熬,放温后喝了既解渴,又解乏。
从此,“茯茶”成了爷爷、爸爸常喝的好茶,俩人茶瘾越来越大了,一人一个杯子,出门干活常常带着。
我参加工作后,看到爷爷、爸爸对茶叶十分痴迷,就花了三百多元,索性买了两套茶具,又买了普洱茶、碧罗春等高档茶叶。我想,老人们这回一定满意,夸我孝顺,坐在回家的车上,想着想着我就笑了。
回到家,先给爷爷送去,并将茶具打开。爷爷望了一眼,啍都没哼上一声。我以为爷爷忙,顾不上欣赏,又把另一套茶具给爸爸拿去。爸爸瞪了我一眼说:“谁让你买的,那个喝茶小盏盏跟鸡眼睛一样,我一次能喝二十盏盏。泡茶那个壶,哪有我塑料瓶瓶好,赶紧拿去给人家退了。”爸爸话还没说完,爷爷抱着我给他的茶叶来了,还没等得我问,爷爷又发话了:“你把这些茶叶都拿去,我爱喝的就是‘咱泾阳出的外茯茶’,你爸也一样。”
我再细细一看爸爸的房子,茶几上一包泾阳出的特产“茯茶”,刚刚打开,一袋一次性杯子没用几个,茶几上放着几年前爸爸上地干活常带的大杯子,原来标刻一百、二百到五百克的字全磨掉了。
我惭愧我盲目的孝心。
不久,爷爷去世了。我知道爷爷生前最爱喝的茶,就是“茯茶”。
现在,我彻底明白了,人虽然喝茶的档次、口味不一样,但也十分讲究,过大、小事喝茶都用一次性杯子,放上茶叶,根据你的爱好,选择不同程度茶叶。
今年,门份我大妈过九十大寿,又使我大开眼界。我大哥叫了一个七十岁的老人专门烧茶。老人花白的头发加上长长的胡须,愧悟的身材,穿着专烧茶用的黄颜色马夹,给人一种干练、潇洒的感觉。两个宽五十公分、长一米五的桌子,配上四个小板凳,一个过去卖醪糟用的小风箱,一个烧块煤用的小炉子,再搭一个大遮阴伞,我一看茶叶,两包泾阳出的茯茶,一包“十万大山”还有普洱茶,但我看到大部分人都喝的是茯茶。
三个大茶缸轮换着烧着你想喝的两、三种茶叶,茶叶旁还放着两袋高档冰糖,如果你想喝甜的,放几块冰糖,一次性杯子随便倒着烧好各种茶水。客人们和忙完了活的门份人,纷纷围到茶摊前,手端着茶杯,你让他,他让你,品着纯正的茶香,说古论今,谈笑风生。这“阵势”,真正有一种即使你不喝茶也想去品一品那茶香。
前些年,父亲也去世了,再也喝不上我给他买的好茯茶了。现在,我年过花甲,却没有口福品尝普洱茶、龙井、碧罗春之类的好茶叶,跟着爷爷、父亲喝上了泾阳出产的茯茶,三代人的茶缘,紧紧地凝聚在一起。以后我常给儿女说“不要花冤枉钱,买茶叶以后就买些泾阳的茯茶,反正只要是泾阳出的就行,这既经济实恵,又解乏解渴,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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