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知道,腐败这个东西,是不会轻易言败的,它会伺机反扑。但这也没关系。身正不怕影子歪,打铁还要自身硬,只要无私,就能无畏。
但是,中国人的智慧往往异乎寻常,硬碰硬不行,就来点软的,打几拳太极。
仲夏的上午,阳光还是很温柔的。我像往常一样,端着茶杯在校园里转一转,听着远处传来的朗朗的读书声和近处抑扬顿挫的讲课声,自我感觉良好,便悠然自得地走出大门。大门口是一条笔直的大路,路面还没有硬化;右侧的梧桐间隔有序,一直延伸到大路的尽头;微风吹来,树叶飒飒作响,知了偶尔也叫几声,给人一种宁静安祥的感觉。这时,从马路拐向本校的路口,驶进一辆黑色小轿车;轿车停在我面前,从车内下来两个人,其中一人问我:“你们校长在家吗?”我毫不犹豫地说:“我就是呀。”来人连忙把手伸过来,说:“你好,请你跟我们走一趟,有些事情需要向你了解一下。”
坐在车上,听他们自我介绍我才知道,他们是检察院反贪局的,坐在副驾位上的稍矮而白胖的是反贪局侦查科的欧阳科长,而坐在我身边的瘦高个儿姓李,是反贪局的一般工作人员。
车一直开到反贪局。讯问室两间相通,两边是茶几和木质沙发。欧阳走后,另进来两个人,他们坐在上边的沙发上,与我面对面。小李给我的茶杯加了一点水也走了。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正在发生什么事,就像正在做梦一样。作笔录的人严肃但不狂躁,讯问的人更是温文尔雅。我呢,大概像醉得不省人事一样,有问必答,毫不犹豫,毫不含糊。所以,不到一个小时,讯问就结束了。他们让我看完笔录后签字,我扫了几眼就签上了自己的姓名。
他们走了,把我一个人扔在屋里。我先在屋内转了两圈,也看不到什么景色,就走到走廊看看。墙壁上的白石灰因脱落而留下了大小不一的斑剥的花纹,不知道这是他们自己的办公楼还是租用的民房,总之,感觉很寒碜。正准备问问我是否可以走的时候,小李来叫我到下面去吃午饭。
这大概是内部小餐厅,大圆桌围坐着好几个人,全部是年轻小伙子,我忽然觉得自己也年轻了许多。桌上素菜多而荤菜少,当然没酒,或许叫工作餐吧。我平时一天两顿酒,没酒吃不下饭,养成这种不良习惯已经有些年头儿了,就问他们:“有酒吗?”这时小李起身到内间拿了一瓶啤酒,我一看又说:“一瓶不够。”这时,我看见有两个小伙子对视一下,抿着嘴笑,但小李还是又拿一瓶,然后又拿来一次性杯子和启子。吃饭的时候没人说话,只听见咀嚼声和筷子碰碗声。他们狼吞虎咽地吃完走后,我一个人还在细嚼慢咽,边吃边喝。我忽然觉得自己比孔乙己强多了。他是穿长衫站着喝酒,穷困撩倒还死要面子。我是穿T衫坐着喝酒,多少还有点风度。他的下酒菜就是几个回香豆,还得自己掏腰包,而且还有孩子在盯着那豆儿。我的下酒菜是大盘小盘十几道,无需自己花一分钱,而且身边很清静。想到这里,我自己忽然又好笑起来,这不是典型的阿Q精神吗?这时,我又拿自己和阿Q比较一下,阿Q的死对头是假洋鬼子,那么,我的死对头是谁呢?怎么也想不出来,因为他在暗处。可见,我的死对头还不如假洋鬼子,假洋鬼子还敢于公开亮相,而我的死对头却不敢公开露面。阿Q最怕的是假洋鬼子手中的哭丧棒,那么,打我的哭丧棒应该就是反贪局了。阿Q怕哭丧棒,但我并不怕反贪局。这样想着想着,我的阿Q精神又来了,也学着阿Q骂一句就算是“儿子打老子”吧。
在胡思乱想中总算把饭吃完了,酒也喝完了,这才打着酒嗝离开了小餐厅。四周一个人也没有,大概都午休去了,但我也不敢冒然离去,就又回到讯问室,在长沙发上躺下小睡一会儿。也许是当过兵的人睡硬板床习惯了,也许是身正不怕影子歪的心理作用,也许是这段时间太疲劳,也许是酒精的作用,倒下去就睡着了。
后来听说就在我睡木沙发时,学校来了一些打探消息的人,他们中有关心同情的,有幸灾乐祸的,也有巴不得我被打翻在地永世不得翻身才好。
一个单位的一把手,事无巨细,处处都要想到做到,否则就是失职。想到做到了,要想一个人都不得罪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因为人与人的关系,利益关系一直处主导地位,触犯了任何人的利益,他必然会怀恨在心,哪怕你代表的是集体利益,他也会寻机予以反击。
忙碌的操心的是他们,而我则大有“春眠不觉晓”的感觉,一觉醒来,已是近黄昏的时刻了。见小李走来,就问他我是不是可以走了?他指指我身后说:“局长来了,你问他。”我回头一看,果然有个年轻人向我这里走来,我就问他,我能走不?他说可以走。但我刚走几步,局长又叫住我说:“教委计财股的副股长还没回,你还得等等。”看来,我只好在这里过夜了。
他们把我安排在民政局招待所的三人间,反贪局派两个人看着我,一人一张床,有蚊帐。离该睡觉的时间还早,没事干,就听小李讲故事。他说:有一次,局里的张科儿带一个同事到外地办案,回来走到信阳时,已经是夜晚九点多了,又没带车,问了几家宾馆都说客满。在最后一家宾馆里,前台服务小姐说,有位女士刚退了房,但就一张床,问他俩愿不愿住,他们连说“行”。他俩到了房间一看,发现刚退房的女士真有些粗心大意,就连卫生巾、乳罩等用品都丢下了。就在张科儿进卫生间时,他的同事把这些女人用品都塞到他的背包里。第二天回到家不一会儿,张科儿的老婆就发现了问题,她质问张科儿,这些女人用品是谁的,是从哪儿来的。张科儿真是有口难言、百口莫辩。直到他两口子闹着要离婚,他的同事这才意识到把事情搞大了,不得不出来揭开真象。
小李,人很年轻,但点子不少。他大概是想用张科儿的“冤案”来喻我的冤案。他们讲别的故事时,我就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小李对我说,教委计财股的副股长今晨三点就到案了,这里没我的事,让我回去。他俩把我送到马路口大转盘处搭车,我这才发现临来时只端了一个茶杯,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小李掏了五块钱给我,我这才搭车返校。
二十个小时的关押,让人感觉反贪局并没有人们想象中那么恐怖,更没有严刑拷打的行为,反倒让人增添了些许人性中的美感。
没过几天,欧阳和小李又不请自来。不过,他们这次来不是“请”我说明情况,而是“向”我说明情况。经他们介绍,举报、揭发我的问题总共十六条,其中十五条可以忽略不管,但有一条不能不调查一下。大至内容是:光山教育界近几年有自然减员二十多人的工资并没有报县财政注销,而是拨到了二职高的账户上,共有三十多万。举报信说是我和教委计财股的有关人员私分了。现已查明,这事和我无关,教委已经买了账。昨天夜晚,教委领导请他们喝茅台,事情说清了,说完他们就要走。我说:“你们招待我两顿,今天我招待你们一顿,算是礼尚往来;不过,我可没茅台,也吃工作餐。”他们这才留下。
饭桌上,欧阳讲了一个小故事:说我县某村小学的教师家属状告校长,内容是学校食堂的淘米水、洗碗水、洗锅水都被校长家属挑回喂猪了,别人一点都沾不上边儿。你说这事怎么查?说得大家哈哈大笑。接着,我指着自己的胳膊对欧阳说:“看看这上面的疙瘩,是前天夜晚在民政局招待所被蚊子咬的,现在还没消肿。鲁迅先生说,跳蚤咬人一声不响;蚊子咬人先要嗡嗡的发一篇议论,好像人的血就该它吸似的。所以,蚊子还没有跳蚤有德性。不过,我这是帐子没帐好,也怪不得蚊子。”欧阳苦笑了一下说:“不要再发牢骚了,哪个庙里没有屈死的鬼呢?”
这是一次善与恶的较量!这是一次正义与非正义的角逐!用事实粉碎贪欲梦想,彰显的是天地间的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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