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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理想

时间: 2018-08-23 10:27; 作者: 高中作文网  电脑版浏览

  这个话题,被说滥了,听厌了。我还是要说几句。“理想”这东西,我最早接触它是上小学。那时,我们这拨学生,恐怕很少不写《我的理想》这篇作文的。这是高大上的作文。在老师的正确指导下,我们曾经热血沸腾,无不豪言壮语,要把当科学家、人类灵魂的工程师、飞行员、运动员……作为人生的理想。当然,绝对不敢把当总书记、国家主席、资本家作为人生的理想。我是祖祖辈辈脸朝黄土背朝天,跟土地打交道的农民后代,每天是摁着脚背看地面的,眼光也就几寸远,鼠目寸光吧。虽然在作文里写了一些远大的理想,但内心里却是一些很接地气的理想(姑且不论是不是理想)。我很俗,我的理想跳不出一年四季“衣食住行”的藩篱;我的理想挣不脱一日三餐“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束缚。我当时有四大人生理想。
  先说说穿着的理想:我们那里属于江汉平原,夏收麦子,秋收棉花和稻谷,应该是中国经济条件较好的农村。由于我家人多口阔,劳动力少,一年到头,扣除生产队分给的粮草钱之后,家里年年超支。那时的我,随着喉结渐渐突出、嗓音浑厚、嘴唇茸毛冒尖,穿惯补丁加补丁土布褂子的嫩皮开始发烧了;一年四季除冬天穿鞋的脚开始不安分了;一切开始臭美了。我很想拥有一件白色的确凉衬衫和一双白色的球鞋。买这两件尤物需要11块钱。没钱怎么办?资本主义的毒苗,早已在我幼小的脊椎里扎根,开始长出尾巴了。尽管我起早贪黑放籇子捕鳝鱼去卖,捡散落在水稻田里苕籽去卖,但还是攒不齐买那两件心爱之物的钱。奶奶鼓励我,去公家那棉花苗已长成拃把高的麦田里,捡收割麦子时落下的麦穗。承诺小姑出嫁时收了人情,就给我补齐买球鞋的钱。于是放学了,我就一头扎进那田间,两眼盯着遗漏的麦穗去捡。那段时间捡麦穗,我都是紧跟本家堂兄宗海同行,他比我大二岁,高二个年级,身体壮实,是学校短跑和长跑双冠军。有一天,我们去金星大队一块已复收过的麦田里捡麦穗,当我们慢慢捡满一大包麦穗时,一个满脸麻子的高个头男子,气势汹汹地向我们追过来。宗海兄大叫一声:“快跑!”当我反应过来,宗海兄已兔子般地跑出二百多米,把我远远地抛在他身后。我背着一包麦穗,赤着脚,逢坎过坎,逢沟过沟,不管脚下是秸杆茬子,还是荆棘桩子,一个劲地逃窜。就在离我小姑他们锄草的那块棉花田,还有三百多米的时候,我实在跑不动了,被追上来的麻脸男子擒住。我小姑放下手中的活赶过来,跟麻脸男子讲理。割资本主义尾巴,没理可讲。麻脸男子量我还是一个孩子,不追究其他责任,麦穗没收充公是免不掉的。当我从惊恐和麻木中镇定下来,才感觉右脚钻心的疼痛,低头一看,右脚大拇指指甲被踢飞了,血液已被尘土凝固。不久,奶奶兑现了诺言,让我实现了拥有一件白色的确凉衬衫和一双白色球鞋的理想,幸福了好长时间。这件事让我懂得,实现理想不容易,实现理想是要付出代价的。后来,我才知道,那麻脸男子姓黄,名昌斗,是金星大队一名大公无私、原则性很强的干部。据说,十几年前,他患癌症去世了。当时,我十分恨他。现在回想起来,倒是有几分敬佩他。如果现实的村干部,都像黄昌斗大公无私,社会主义新农村一定会建设得更快、更美。
  其次说说吃的理想:那时,国家实行的是计划经济,镇城居民吃猪肉凭票供应。农民虽然养猪,但吃猪肉也不容易。粮食都不够人吃,哪有余粮养猪?即便你有余粮或饲料地供给养猪,也不是你随便可以宰杀牲猪的,必须完成上交国家一头肥猪(国家规定不低于120斤)任务,获得一张《牲猪义购证》,才能宰杀一头猪自食。我们家一直经济条件不好,多数年份是宰杀一头猪,先上交国家半边猪肉,再自留半边猪肉。我们家人口多,吃肉的次数,就像当下普通人家吃鲍鱼或鱼翅一般稀少。记得小姑当大队干部后,才有机会隔三岔五几个月,去公社食品公司买几斤肥猪肉回来开荤。只有一种做法,三五斤猪肉,一比一拌上三五斤米面粉,装在陶盆里,架在柴火上一个劲地死蒸。猪肉油脂渗进米面粉,胀大了体积也除去了油腻,吃起来真香啊!从那时起,我就在想,将来天天有粉蒸肉吃多幸福啊!我现在家里常年备有仙桃市生产的,湖北名牌产品五香味蒸肉米粉,完全实现了吃粉蒸肉的自由。上个月,我去超市买了两斤土猪肉,北大学子陆步轩创立、三十多元一斤、响当当的品牌猪肉,我把它全做成了粉蒸肉,吃了两个星期,吃腻了。不过,这一理想的实现,经历了漫长的四十年。
  再说说住的理想:我的家乡是长江荆江分洪区,在国家抗旱防汛总指挥部备案了的,且画上了防汛作战地图。也就是说,一旦长江荆江大堤到了溃口的危急关头,为了确保大武汉这个“帅”的安全,我的家乡就是随时要丢弃的“车”。遭遇过一九五四年水患之灾的我爷爷父亲,在建房上,总是首先考虑如何防水淹、防浪冲的抵御功能。因此,在我很小的时候,父亲不惜全家人三年挨饿吃萝卜饭,省下粮食,请村里的几十个男女劳动力,肩挑背驮三天三夜,垒起了一个土台子。然后在台子上,建起了凹字形,三正间和二辅间,原木梁柱支架、麦草盖顶、稻草搅拌泥巴糊壁子的房屋。父亲说,那房子冬暖夏凉,更主要的是一旦洪水袭来,立马可以打掉壁子上的泥土,用缆绳系牢梁柱,紧紧地拴在台子下四周的杨柳树上,房屋就不会被洪水冲走。洪水退去,重返家园就地取材修复十分容易。当然,建一栋钢筋混凝土的楼房更好,但那时不可能做到。木架草盖的新房子住一二年,真还是冬暖夏凉。到第三年,盖顶的麦草开始霉烂,时不时掉下几只多足的、发出臭味的“草鞋斑”虫子。下天雨,外面大下,屋里小下,到处滴漏酱油般的雨水。尤其是深夜下大雨,全家总动员,寻找坛坛罐罐接雨水,总是把我从熟睡中拉起来。三间正屋居住十人,中间是堂屋,东边爷爷奶奶带小姑和叔叔居住,西边是父母带我和两个姐姐、一个弟居住。一辅间是厨屋,另一辅间是猪栏屋。可是到了叔叔娶妻成家之时,父亲只有在正屋西边搭建一间草屋偏厦,我随父母自搬进那又暗又闷的偏厦起,就开始产生梦想,这梦想就是要在家乡建一栋,能遮风避雨、抵御洪水的钢筋混凝土楼房居住。后来,我长大了,跨过长江,离开家乡去外地工作,长期居住国家分配的房子。相当一段时期,是没能力回家乡自建一栋理想中的楼房的。现在有点能力了,却回不去了。改革开放之后,父母不辞劳苦,承包几亩棉花田,起早贪黑摸出一块块砖瓦,在家乡建起了三正间、二辅间砖瓦房,尽管那不是我理想中的钢筋混凝土楼房。其实,父亲一直在默默地实现他建房理想的同时,努力在帮我实现理想。那年,我把父母的户口迁到了我工作单位的所在地,不承想从此剥夺了父母回家乡当农民的权力,让二老失去了拥有家乡宅基地的身份。没隔几年,父亲被迫卖掉了那五间砖瓦房。至今,我的建房理想没有实现,只能偏居城市一隅的平层商品房。想当初,父亲是很不情愿卖掉家乡那房子的,我却充当了他卖房的积极倡导者。我没有实现自己建房的理想不说,却毁掉了父亲建房的理想。
  最后说说行的理想:小时候,我曾多次趴在地下,观察过针头大的蚂蚁,背着比自己身体大几倍的食物远行的惊人之举,也没激发我多少用两只脚远行的毅力。无论是跟奶奶北去刘港船码头,乘坐东方红江渝号客轮渡长江直达宜昌大姑家,还是跟父母南渡松滋河去外婆家走亲戚。走不到几分钟,我的腿脚就发软不听使唤了。往返外婆家几十里的路上,父亲自然会背我行走,来回大姑家一百多公里的旅途中,只有三寸小脚的奶奶是无力背我行走的。起初,我跟奶奶去宜昌大姑家,总是我本家的堂伯美爹,牵着生产队那匹棕色骡子,给我和奶奶当坐骑,去三十里路以外的刘港码头乘船。骡子虽然行走快如马也平稳,但它性格暴躁。有一次,当它驮着我和奶奶快要达到刘港船码头时,受到即将起飞喷洒农药的运五飞机吓惊,它前俯后仰地折腾几下,我被它狠狠地从脊背上摔下来。从此,我拒绝骑骡子,改骑了脊背如刀的低角老水牛。那老水牛行走慢如蜗牛,屁股坐久了有一种说不清的疼痛,进而就会生出许多遐想。比如人怎样才能驾云头自由行走呢?到了宜昌,我惊奇地发现,世界上竟然有一种,铁架子连着两个充气胶轮子,在地下飞快奔跑却不倒的车子。奶奶告诉我,那叫“洋驴子”,大姑说,那叫脚踏车。从此,我天天想有一辆脚踏车。后来,大姑回娘家带去好消息,说有一熟人,在八一钢厂附近的长江边撒网,打上来一辆旧自行车,只卖三十块钱,很划算。我听到后很兴奋。遗憾!当时,我们家拿不出这笔钱。我高中毕业后,回到生产队种田时,脚踏车比以前多了。从刘港到金星大队,平行人工河的主干道,也变成了白油马路。每当周末的夕阳西下,我还在马路边的农田里劳作,偶尔一二个不知姓甚名谁的男士,穿着整洁的中山装或洁白的衬衫,骑着一辆脚踏车,优雅地从刘港方向驶来,自豪地从我身边滑过。我就猜想,他们肯定是县或区机关的工作人员。那才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我又遐想,我以后要做那样的人。直到十年后,我有了一份国家分配的工作,我用三年的积蓄买了一辆凤凰牌轻便自行车,让我着实兴奋。那种幸福感,远远胜过如今我拥有了一辆四个轮子奥迪小汽车的幸福。说实话,我怎么也找不到那种幸福感了。
  理想是什么?理想是人没饭吃、没衣穿、没房住的时候,想撑饱肚子、想保暖御寒、想遮风避雨的欲望和动力。什么是理想?理想是人满足最基本的物质生存条件之后的精神追求和愿望。没有欲望,就没有理想;没有理想,就没有奋斗;没有奋斗,就没有幸福。“幸福是奋斗出来的。”普通老百姓的理想还算不上理想,充其量是人生某阶段的小目标;政治家、企业家立足宏观角度的梦想才是理想。总之,无论你处于人类的哪个层次,有欲望、有目标、有理想,才有奔头、才有奋斗、才有幸福、才活得有滋味。实现理想的幸福感并不在结果上,而在奋斗的过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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