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晚自习后的天空黑漆漆的。人们拖着略显疲惫的身躯，缓慢的移动着。马路沉默地看着回家的人们，不发一语。寒风像一股小溪，没有间歇的流动着，似乎永不枯竭。莫言走在人行道上，拉了拉大衣领，无力的抵挡着冬日的寒冷，可气流却全然不在意，肆虐的顺着血液的流向在皮肤上攻城掠地，身体由内而外散发出丝丝寒意。一想到回家，莫言的头又不禁大了几分。
    回家的一段路，这个时候早已没有亮光了。黑暗给了莫言几分诡异的气氛，每每当她踏上这条路，心里便会虚得紧。
   天空不小心泄漏的微弱的光被黑暗切割成一个个微小光片，想渗入人心，却因其无力而变成心中的尘粒，被轻易地忽略。
    莫言忽然觉得有丝冷气从背后袭来，仿佛有人在跟踪似的，不由心生恐惧，加紧了步伐，低头向家里冲去。
　 　
一
    “叮咚——”莫言一手插在大衣口袋里，一手伸向门铃，心中咒骂着这寒冷的鬼天气。那皱起的眉头，下耷的嘴角，无一不显现出她此刻的不耐烦。
    脚步声由远而近。随着门的打开，妈妈也清晰的出现在面前。她侧开身子，让莫言进了门。莫言走向玄关，穿拖鞋的同时，嘴巴也在默默地念叨什么。与此同时，妈妈的嘴唇也开始蠕动。
   “言言啊，作业做完了没？听说你们最近期中考试了是吧？考得怎么样啊？今天，妈妈在市场碰到了你王阿姨，王阿姨你知道吧？就那个你们学校陆艳的妈妈。她今天啊，还很骄傲的跟我说她女儿，期中考试在你们年级考了四十多名。你们年级有多少个人？两三千有吧？四十多名，有什么了不起？有本事考个第一啊，四十多还炫耀一下。真是。言言啊，你可得给妈争一口气啊，我们家女儿可不比谁差！”
    莫言的妈妈以一种不能言状的激动愤慨地说着，用的是在菜市场和小贩为了几毛钱而讨价还价的语气。但也就是这样斤斤计较的妈妈支付着莫言在x高中的学费。而x高中是全市最贵也是最好的学校。
    莫言抬起头看了看脸上隐约带着妒忌之色的母亲，乖巧的说了声“知道了”，便迈步走向卧室，那眼睛里还闪烁着某种不知名的东西。
   “唉！这孩子！要吃饭了啊！”莫言妈妈抱怨着，走向饭桌。
桌上像往常一样，妈妈喋喋不休地抱怨着最近物价又上涨了，房价也在不断上升，在单位又和某某吵架了等等诸如此类的事情，而父亲则向莫言不断地施加压力，诉说着不好好学习就会看别人脸色的“真理”。
 “妈，要买资料，230。”
 “哎呦，你们那是什么学校啊？学费贵得要命不说，还不时交这费那费的。还要不要我们这些家长活了。”母亲抱怨着，缓缓走进卧室，从工作服的口袋里，掏出一沓零钱，数了数，带着一点大无畏的精神，把钱给了莫言。
 莫言接过钱，心里忽然泛出丝丝酸涩。
 但，这丝丝酸涩不到一会便被母亲那重复千万遍的唠叨所冲散。
 莫言忽然感到异常的烦闷，心中憋屈而又无法发作。负面情绪如雪球般越滚越大，却在撞在心墙上的瞬间被粉碎，只徒留一地残渣。
 莫言搁下筷子，说了声吃饱了便闷头走进自己的卧室，关上门的那一刻还能听到客厅里传来的一些对话。
“这孩子怎么了？”
“不是压力太大了吧？”
“怎么越来越阴沉了？”
“孩子大了就是让人不安心啊！”
……
莫言带着赌气的成分“嘭”一声关上了门，似乎这样就能逃离这个使人厌烦却又无法舍弃的家。四仰八叉的把自己扔进柔软的大床，不自主的又想到了温馨。
 温馨，看到了吗？这就是我的家庭。你永远不会明白的。你永远不会了解处在社会底层人的无奈和悲哀。他们把他们的一切希望都寄托在我的身上，他们固执地把他们所认为的最好的他们有的都给我，也不管我愿不愿意。但，我必须接受，因为他们是我的至亲。我必须背着这压得我喘不过气的“天职”走那长到永远的人生道路，不管在前方等着我的路上是不是铺满玻璃渣子，我都得挺着胸膛走下去。你总说我不在乎你，可你却是我摆在与父母同样位置的人。你说我每次都没时间陪你逛街和游玩，我是不能。其实，我也想像你一样，在每个周末去逛街、看电影，在每个有空的时候去市中心的那件名贵的咖啡店，点一杯卡布奇诺，一份甜甜圈，静静的坐一下午。可是，我不能。我的父母只是工人，他们微薄的收入仅能支撑我们家勉强的过生活，他们把他们的希望都投注在我身上，我得背负着他们艰难地走下去，你知道吗？
莫言忽然开始莫名的低声啜泣起来，压抑的哭声被淹没在被子里。
　 　
二
莫言低着头走进教室，放下书包坐下，安静地拿出一本书来看着。
后排不一会儿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一些对话飘了过来。
“哇，她看起来挺文静的啊？”
“不会吧！这怎么可能啊？她心怎么这么毒啊！”
“可不是嘛，听说她出现在这儿的机会就是出卖朋友换来的。”
······
闲言碎语围绕在莫言的周围。她知道，她们说的“她”是她。那个所谓的恶毒的女生，是她。是这样吗？好象是的。至少，这是事实啊。
那天放学，他和温馨一起被叫进了办公室。莫言还记得，老师严肃地对她们说有一个免学杂费的名额，要根据期末考试的成绩定。两人走出办公室。温馨一如往常，完全不把这事放在心上。可是莫言的心里却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她知道有些事情将不再平静了。
日子飞快的逝去。
终于，莫言站在了“校长信箱”前，手中死死攥着一封信，泛白的骨节，紧咬的嘴唇显示着这一刻的艰难。抬起又放下的手，一次次用力的试图划破空气。过了片刻，莫言深深吸了一口气，下定了决心，将信放入了信箱。宁静的走廊，莫言听见自己的心跳毫无规则，额角的一滴晶莹顺着皮肤滑落，碎成无数镜片，每个镜片都有个支离破碎的自己。忽然想起什么，左右看了看，没有人，便急忙跑掉了。
第二天，名额定下来了。是莫言。
然而与此同时，温馨则被叫到了办公室。
莫言倚在门口等温馨。
温馨出来了。莫言看到温馨的眼眶已经红了。强压下心中泛滥的愧疚。问道：“怎么回事啊？发生什么了？他们说什么了？”
温馨看到此时的莫言，扬起了一个灿烂的笑。
“没什么，就是我和郑虎谈恋爱的事被知道了。你知道，恋爱这种事在中学是被禁止的，尤其是我们这种代表学校的好学生。”
“他们怎么知道的？”莫言小心翼翼地问。
“不知道。好像是收了一封匿名信。不过也好，这样你就可以直接上了。”
莫言看着温馨的笑脸，忽然觉得很讽刺，心中忽然抽搐的疼。
对不起。温馨。
纸是包不住火的。
终于在时间的某一个断点，莫言和温馨，站在了对立的两面。
温馨如往常一样，纯洁美丽。阳光顺着树缝倾泻而下，把温馨照耀得像个天使。
“莫言，我知道了。为什么这么做？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的背叛让我几乎崩溃。你想过我吗？名额就这么重要？值得你牺牲我们的友情？我们的友情于你来说到底是什么？你不记得我们的朝夕相处了吗？还是说，一开始就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我讨厌背叛。尤其是我格外重视的友情。我好失望。真的。我们现在都只是个孩子，太容易相信这狗屁的友情。它用尽了我所能给的一切，结果反而让我心伤。是友情太脆弱还是我们对它的维系还不够？真的打算一辈子把它守护下去的。可是·····
“我后天就要去美国了。不回来了。你好自为之吧。”温馨说完转身就走了，毫不留恋。
莫言沉默着，但他还是看到了温馨背影中那抖动的双肩。
对不起，不能和你一起守护我们的友情。
对不起，对你所做的一切。
对不起，因为我让你对友情这样的失望。
对不起，让不轻易哭的你伤的这样深。
可是，我亲爱的朋友。在你的前方还有更好的世界等你去寻找。我带给你的只是一时。我真的不伤心不难过。只是有点舍不得。我们的友情给我带来了太多美好。我真的很高兴和你成为最好的朋友。
温馨，我不舍得。只是我的身上背负的太多父母的希望。他们养了我这么多年眼看就要成功了，我好不容易就可以回报他们了。你叫我怎么放弃，怎么能放弃？你不在乎，这是因为不管怎样你的家庭都会提供你优越的环境。可是我不一样。所以我做了一个我认为对你对我都好的决定，只是我失去了你给我的友情。可我不后悔。我相信你的明天就算没有我的参与依然会很好。你的明天还有太多希望。当然我的也是。
只是为什么想到这些我的心还会疼呢？
本来也不至于这样的，只要我期末成绩超过你。
可现实是多么残酷。
你比我多了3分。
仅仅三分而已。
对不起。
三
天已经很黑了。马路旁的电话亭还醒着。莫言站在里面，手指颤抖的一个个按下那圆圆的按钮。那是一串在莫言心里从没被遗忘过的号码。
“最近好吗？我很好。只是有点想你了。对不起。一直想说的。现在你的生活应该很好吧。我也是······
“不，我不是。我一点都不好。没有你，没有人在我身边陪我了。我的一切向谁说？我寂寞了，我厌倦了，我很累很累了。为什么我的友情要和我的未来起冲突？为什么你不能当这件事没发生呢？为什么你要走呢？为什么不留下来？回来啊，你回来啊！······”
莫言顺着墙壁缓缓滑下。手上的话筒顺势落下———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