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缘定三生的石,更是渡艰三十年的金,虽然它不是一枚真正的戒指。
初次邂逅它,它安静地裹在奶奶的右中指上,在默默的阳光中躺成一卷流动的金液。它不是用纯金做的,因为它只是一枚顶针。
但这并不妨碍奶奶对它的珍视,因为这是她与爷爷金玉良缘的见证。爷爷和奶奶恋爱时,家里实在是穷,哪来闲钱买戒指,爷爷便到铁匠铺精心选制了一盒细针和一枚顶针,奶奶一眼就相中了顶针,一戴就是三十年,“燃灯豆焰银光闪,破絮烂麻成锦长”。虽说近十来年的针线事大大减少,但奶奶也未曾摘下“戒指”。
那是为我缝校服的时候吧,厚厚的老花镜静默地窝在奶奶微隆的鼻梁上,半眯的眼睛掩不住精练的神韵,那枚顶针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光芒。竖起细巧的银针,奶奶从线圈上麻利地扯下一段蓝丝线,往细小的针孔一穿一拉,动作干净而娴熟。天蓝的校服若她的脸儿般将每一道褶皱都漾开,铺着一层要缝上去的蓝缎,那银针如蛟龙入海般一头扎入,时而老鳖沉海,时而鲤鱼打挺。而顶针则牢牢地控制了那抹调皮的银光,恍若一位沉稳练达的大将举起长枪,履千军而如平地之行。阳光浓浓的、稠稠的、密密的,似乎也想观摩这场视觉盛宴,于是一股脑儿涌上,从鼻梁上淌入镜面,扑棱一闪,又跃入那片深邃的“蓝天”……
闲不住的奶奶还去学了十字绣,当然不是为了卖出赚钱,而是爸爸装修新房要购置一件十字绣,奶奶自告奋勇要试一试,从此奶奶每日都绣制那幅宏幅巨制《百福图》。奶奶不曾显出半点疲态,反而更有精神,仿佛终得重用的文人和建功边野的武夫,是一种感到存在价值的成就感。大红的背景在奶奶膝下不断延伸,顶针义不旋踵地顶着那锐利银芒,拖动神龙般上下翻飞的金钱,在红色的沃土上汇聚成流,在红色的穹幕上奔走呼啸。
耳边隐约可闻那金属碰击声,仿佛唯妙至美的乐章悄然奏响,更像跨马提枪上阵杀敌的呐喊。奶奶赢在自己的人生战场上,顶针也找到了安身立命之地。从此,十字绣成了奶奶的爱好。
顶针是奶奶一生的“戒指”,更是奶奶晚年的生命寄托。一个生命总要找到自己的人生价值,即活着的由头,这样的生活才是踏实的,才是有质感的。
不知不觉间,顶针被磨出了一种特别的光晕,奶奶的生活也染上了真金般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