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煎熬着,到外公家,看外公最后一眼。
踏上屋前那条弯曲的土路,一股浓涩的中药味,顺着清晨疲软的风,浸入我的四肢。
走近些,看到外婆,摇着蒲扇,煮着中药。外婆缓缓地摇着蒲扇,扬起四周些许的草木灰。灰粒飘浮着渗入天际,不见任何痕迹,还能留下什么呢?
我静静地站着,静静的看着,静静地承受着。
外婆时不时打开壶盖,看着里面灰黑的草药,微微沸腾的汤药,煮痛了外婆的眼、外婆的心。外婆从袋中掏出一块手帕,擦干眼泪,狠狠地攥紧。半响,才放下壶盖,又拾起地上的蒲扇,一下一下,试图扇走丝缕不断的烟雾,试图扇走被煮沸升腾的苦涩。
“外婆,我来了!”我还是开了口。外婆一惊,转过身,却还是往常的微笑,那微笑爬上了外婆的眉梢,跑进了外婆的皱纹里,却跑不进外婆的眼里。“不煮了,反正老头子也喝不下去了!进去吧!”外婆一边说,一边端下药壶,轻轻地将药倒入白色的瓷碗中。她知道,这药很苦,但苦,没有用,但不能不煮,煮一点寄托,煮一点渺茫……
外婆端着药,走进堂屋,昏黄的灯光投到水泥地上,冰凉冰凉的。外公躺在床上,抿着嘴,一声一声的尽量压低声音的哼着,手一颤一颤。外婆毫不费力地扶起外公,用自己的胸膛斜撑起外公的身体,用汤匙一勺一勺地吹凉、递近、倾斜、期待、失望、坚持、煎熬着、痛苦着。那药散发着热气,这是屋里唯一的热气。外公费力的含着药,睁开了眼,深深地看了外婆一眼,嘴唇微微翕合,仿佛想说什么,手微微靠近外婆,想要去碰触……一碗见底,煮熬了一个清晨的药一口也没有咽下,化作了外公前身深浅的斑驳,化为了外婆流入心底的泪痕。
此时,我才明白:最深的痛是无痕的,最深的爱是无言的。
外婆每日还在熬着药,家人都让她不要再熬了。外婆仍然坚持着,一直到老屋里在自己身边晃了一辈子,吵了一辈子,伴了一辈子的身影定格为桌角的一尊相框,外婆才摔了药罐,埋了碎屑。
外公去世时,外婆没有哭,她把所有的痛、所有的结、所有的所有,都煮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