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经春风,几番风雨。家史,就是在一代代人的道听途说、道听途说中积淀出的深邃剪影:既清晰以回看,亦朦胧而难追。朱门卸,墨香沉,起承转合,家史怎言。
墨韵诗香谓之家
百年以前,我的祖上家是村里的书香门第,是十里八乡有名的读书人。他一心向名,而立之年考取了秀才。又进京赶考进士,却为滔滔黄河所拦。祖上等船途经,不料该地正闹涝灾,二十天无船。于是祖上于黄河边留影,而后策马东归。归去来兮,他放下功名之欲,于某个麦子成熟的时节在秋田间办起了私塾,美其名曰麦香社。祖上就是私塾先生,他招收了村里众多农民子弟于此学字习文——束脩甚少,地旱天灾时更近乎无。日复一日,私塾里,朝迎曦而琅琅,夕映霞而幢幢。这章灿烂的家史卷,便自此徐徐展开。
相传说祖上为师温和宽厚,一心传道、受业、解惑。我的祖上,意在育人。他体贴家境贫寒的弟子,时常留他们在自己家里吃饭。在我的想象中,祖上讲课时一定是侃侃而谈、娓娓道来,一派君子风度。春播桃李三千圃, 秋来硕果满神州——祖上的弟子,许多学有所成,去往五湖四海。如今,他的子孙们,也多为人师表。
在起名上,他亦引经据典,他的儿女名淳,名苒,名青梅,名青莲。
祖上练就了一手为人称道的毛笔字。逢年过节,慕名而来寻他写对联的人络绎不绝。裁大红纸,展开铺平;择毛笔,“尖”“圆”“齐”“健”为笔之四德;研墨,重按轻推……祖上舞文弄墨,一桢对联常要花费整整一下午,祖上却从不收取任何报酬。村里处处是祖上的红纸黑字,龙飞凤舞。到现在,我的伯父有时还帮别人书写对联,同样不收钱。
助人无求谓之善
祖上的妻子——也就是我的老祖母,是一个极有善心的人。她见谁家里困难,就在下地干活时,偷偷地把面馍、蔬菜塞到人家的篮筐里,然后悄悄离开。她从不想着让别人知道她的善行,只是想让饥饿的人能填饱肚子,好好地活着。
那时候祖上院里有棵槐花树,有时会有吃不上饭的人偷摘他们的槐花回去吃。有时老祖母看见了,就会躲到一边去,不惊到他们,让他们放心地摘。从此,老祖母更用心地浇那棵槐花树希望它多开些花,有时她甚至还把槐花摘好放在地上,等着那些人来取。后来,那些人就很少再来拿了。老祖母以善感恶,用滴水穿石的善良,感化了贫穷的人饥不顾德的冲动。
村里的红白喜事,老祖母总要送上些钱。看到村子里的狗饿得皮包骨,老祖母每天都拿着粮食去喂它们,无一日例外。看到哪个孩子蓬头垢面、赤着脚走在泥巴地里,她还会领孩子到家里洗洗手脸和头发。村里人都说老祖母心最善。是啊,这般的助人无求,乡亲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对这片真善,乡亲们都是心怀感恩的。
门卸德传谓之今
解放后,大队要给每家划分成分。我祖上家被划成中农。其实祖上家虽是大户之家,但土地却很少。那时候人们劝说他去找一个他曾经的弟子,把他的成分改成贫农。但祖上却说该如何就如何,人不能投机取巧。最终没有改。
后来,大队卸掉了祖上家的朱门,那扇朱门就被安放在了生产队。祖上毫无怨言,依旧育人纳物,默默做着那个伟大的师者,伟大也平凡。祖母也毫无怨言,依旧关怀着生活困难的人,默默追随内心的善良与最原始的同情心。祖上和祖母的作为,已在血缘的纽带中熔化、弥漫开来,润物细无声,如清风似甘霖,教育着我们做品墨韵诗香之君子,行助人无求之真善,铭记口传之史,传承父辈之德。
朱门临风,霞光照荒;麦丰压茎,秋田逸香。积墨累善曰家,历月经年曰史,于历月经年中积淀下的墨香与至善,曰家史。家史,就是在一代代人的道听途说、道听途说中垒筑起来的,垒筑着、垒筑着。家史,传之而行之。起承转合,家史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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