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这里上班，一切都很新奇，明亮的玻璃，耸立的高楼，院子里停满了各色各样不知名字的小车，一个个走进走出的人光鲜亮丽，这种生活，以前，只是在电影电视里看到，如今，就在自己眼前。
从家乡出来，不知道是对是错，其实说心里话，这两年，家里收成不错，除了粮食够吃外，核桃，毛栗子，蜜蜂，牛，都有收获，一年搞个十来万块钱没啥问题，可家里的伙伴都走光了，长生到了广州，明强到了合肥，春明到了无锡，最让自己心慌的是青梅竹马的小红也走了北京，说是给谁家当保姆，刚去半年还经常联络，时间长了，自己家里信号不好，有一下没一下地，联络就少了。
压根不想出来，可年前和父亲干了一仗，可以说被赶了出来。
”你说你跟我一样老一天呆在屋里有啥前途“
面色黝黑，粗糙坚毅的父亲半吼叫地说。李军知道父亲就是那调调，从语气听来老像在质问谁。
”我觉得在这好着哩，又不太忙，还能帮帮你。“
”你能帮帮我对着哩，你看人家都把媳妇定下了，一说你在屋里，人家都摇头，谁有本事在屋里围着地边、锅台打转转，你哪怕出去混搭几年，开开眼界，定个媳妇再回来，你就打算一辈子当农民吗“。
父亲明显有点燥了。
李军不敢搭话，头埋进胸口。
”我不说要赶你哩，按说这两年咱这日子也能过下去，到城里寻活也不容易，可你看看这情况，村子里还有年轻人没有了，你一天在这有啥意思？"
李军心里清楚，但不敢辩驳，年轻人有没有父亲其实并不是很在意，主要是小红走了，本来年前准备提亲的父亲通过媒人到人家屋里一说，人家他爸说：“等噶”。
父亲知道人家家里的心思。
“我走，我走哪去啊，人家能当保姆，我能做啥？”
“活人能叫尿憋死，你啥不能做，工地上当小工，商场里到保安，酒店里当服务生”。
说到这里，父亲打了个愣愣，可能再有的活不太好说出口。
“我不去，没有一个好活，还不如我在屋里做活散欢。”
话音未落，坐在板凳上的父亲操起桌上的杯子甩了过来，多亏躲得急。
李军一溜烟跑到村头才住脚。
二
到城里来，其实也是没办法，临走时老娘又给兜里塞了一千块钱，偷偷说“花完了你就回来”。
他心里一热，不敢看娘的眼神，也没勇气拒收，他不知道在城里自己到底能干个啥事。
坐了两个小时的班车，到了市里，想找去年到市里寻活的王威商量商量。
王威在一个建筑工地上干钢筋工，李军找到他时，他正在楼顶上作业，抬头一望，三十层的高楼快把天戳了个洞洞，不要说在上面干活，就是看一看自己都头晕。转过头，旁边是政府安居工程，几十栋楼的一个小区，里面人进人出，熙熙攘攘。再往南，是一片桃园，这光景，还没有开花，只有几个嫩嫩的蓓蕾发出小芽，台塬错层似的布局依次向上延展，和秦岭山脉相连。
“这和我屋有啥区别“。李军心里想。
”你小伙咋舍得跑出来了？“一掌差点把李军推个趔趄，李军知道，是王威这货，从小两个一块耍大，逃学一块逃，打架一块打，就是谈对象，也要把对方带上，有时候四人组，有时三人组，也不忌讳谁当谁的电灯泡。
”哎，叫人家撵出来了“。
”撵出来好，到城里来做点啥都比屋里头强。“
”你现在弄这活咋样？“
”我这活好着哩，你弄不成“
"我咋可弄不成？”
“你是个慢性子，适合做细工，这活急起来跟断（追）命里一样。”
“奥，那你看我做个啥事合适？”
“你到商场当个保安，酒店当个服务生，一天到黑不见日头，你又爱琢磨，说不定还能混个一官半职的，和我一块干活的刘猛门子他哥，和他一块来的，才四五年功夫，都成了大商场的经理了。”
刘猛说道这里，嘴里咽了口唾沫。
“对了，你是这，我这阵还忙着哩，你在这转一会，等一会下班了，咱和艳梅一块吃饭走。”
“艳梅，艳梅也来了吗？”
“来了，也是这次我才带出来的，在我工地灶上做饭。”
“你狗日滴把事弄成了么，都带家属了。”
换来一阵老拳，王威甩手离去。
三
看着工地上人三五成群地从高空下来，王威跑出来说，稍微等一会，艳梅要给人家把饭开了才能出来，咱两先到小铺买几个小菜，掂一瓶酒，晚上好好说过（聊聊）噶。
小路沿人行道摆满了小吃，蔬菜，附近农民从地里现割现摘，菜水灵，很新鲜。王威说，这有一家“天香坊”，最近上得卤菜不错。进了门，店不大，沿墙摆了一排玻璃橱柜，柜里各种卤菜三二十种，买了花生米、豆腐皮，猪耳朵，牛蹄筋，莲菜，面筋，王威还要买，被李军强意挡住，不敢了不敢了，再弄就剩下了。
买了一瓶白瓶西风，工地上叫光板板，价格实惠主要是不惨假，
刚出门看见一个身影急急地向这边跑来。
“哎呀，妈呀，我都没认来，你得是是艳梅？！”
“哎，哎，哎我撕你个嘴，你别瓤（损）我能成不？”
话这么说，艳梅脸上泛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自豪，狠狠瞥了一眼王威。
到王威租的民房，这里有十四五个平方，是还未来得及拆迁的三层楼，一看屋里，一张双人床，一个梳妆台，一个电磁炉，一台电脑，整个房子简朴而干净。
“哎呀，这还住上了，红艳你咋还没过门就叫他办了，太便宜他了吧，万一这家伙有个二心，你可咋办啊？”
李军边说边挨拳头。
“他有二心，他还怕我有二心，现在这年代，女人比男人值钱。”
王威不敢接话，来来，喝酒。
艳梅取出盘子，又拿出几个烧饼，在梳妆台桌面上摆开，两个男人坐在床上，她坐在凳子上，李军觉得不妥，自己几次要坐板凳，红艳说你是客人必须上床，又惹得哄堂大笑。
不觉间一瓶酒瓶空杯净，正准备打扫战场告辞，红艳不知又从哪收罗出一瓶“普太”，李军忙忙摆手，可以了可以了，再喝就高了。艳梅说这瓶能喝多少算多少，我给咱再下点挂面一吃就结束。
挂面也没吃上，一觉醒来，第二天十点多了，梳妆台上摆着一个鸡蛋夹馍和一袋牛奶。
四
到劳动力市场去看看，人多得要命，看了几家，都不合适，正转身离去时，一家酒店的招聘牌子挡住了去路，一个精明干瘦的高个男人坐在桌子后面两眼瓷愣愣地望着自己。
这或许是缘，试一试吧。
走到跟前，看看牌子，不敢搭腔。
对面说话了：“你想找啥工作”
“我也不知道，你这招啥人“？
”你有啥特长没有？“
”没有啥特长，就会种地。”
“那你是这，我看你形象还可以，只要你愿意学，到我们酒店，通过岗前培训会给你教一些基本操作规范，到时候你就能胜任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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