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无绝人路
二憨子娶媳妇那一天,大杂院里的老老少少都来他家看热闹。
这倒不是因为二憨子是个多么倜傥风雅的英年才俊,恰恰相反,二憨子个头不高,相貌稀松,平时沉默寡言, 而且和别人说不上几句囫囵话就露了马脚,嘴水、鼻涕徐徐而出,一起往下滴,可以明显看出他是一个智商不达标的人。
那年,二憨子到了20来岁该娶亲的年龄,他的父亲打听到乡下一个寡妇放话说,谁要是给她家盖起三间红砖到顶的新瓦房,让她家大儿子有条件娶上媳妇,她就把家里的闺女许给谁。
二憨子的父亲揣了一万元钱,跑到寡妇家,在乡下风餐露宿住了一个多月,每天指挥着,给寡妇家盖起了她梦寐以求的新房。新房落成之日,寡妇的闺女就用一辆小轿车接进了二憨子家,成了二憨子的新娘。
新娘叫单卞花,长的小巧玲珑,颇有几分姿色。
大杂院里看热闹的三姑六婆们见了,都说二憨子人傻命不薄,艳福不浅,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二憨子虽说八成心眼,但好歹小学毕业,会写几个歪歪扭扭的铅笔字。小学毕业后,他在家闲着没事,小城里满处疯跑着看稀罕,尤其喜欢看别人家守丧、出殡。白衣素袍,执幡烧黄,唢呐喧天,哭声震地,人鬼不分的丧礼让他深深陶醉其中。孝子贤孙的二十四拜,左三步,右三步,前三步,后三步,直至摔老盆,痛哭流涕,他学的更是惟妙惟肖,已臻化境。
儿时,他自学成才后,经常向大杂院的大人们模仿表演,这一套二十四拜复杂的礼仪流程,往往把大人们看得目瞪口呆、心花怒放,后来,大人们就经常逗他,“ 二憨子,学学二十四拜,摔老盆,给你两毛钱”。只要给钱,二憨子乖着哩,每次都是一本正经的学给大人看,当然,最后哭着摔老盆改成摔瓦片,大人们看过啧啧称赞,哄堂大笑。二憨子则把打点的奖赏买了那时十分珍贵的大白兔奶糖,在嘴里一直含着,向同龄伙伴们不时炫耀。
那时兴接班,二憨子婚后,他的父亲找个体弱多病的理由退休了,二憨子搭上接班末班车,进了父亲工作过的县城国营澡堂子单位当了一名服务员。在单位一年多,二憨子虽说有点憨,但干活麻利实在,客人来了,一声不吭慌忙照顾着客人铺床单拿拖鞋,随时听喝,从没出过什么闪失。只是有一次澡堂子来了一个长相特别富态的客人,进屋脱光衣服,露出一身白白胖胖的好膘肉,体型消瘦的二憨子见了眼馋,忍不住照他腚上啪地甩了一巴掌,大大咧咧地说,咋吃恁肥嘞。
客人大怒,叫来了澡堂经理,澡堂经理见是本县县长,连忙躬身垂手听训县长口谕,县长发飙道,这澡堂咋进来个这么不着调的家伙,他动手动脚嘞,咋能为人民全心全意服务,叫他回家反省反省。
说是反省反省,二憨子回家后,单位再没通知他上班,又过了几年,二憨子的父母相继因病离世,家里没了经济来源,二憨子只好背了个尼龙袋子在大街上四处拾荒,单卞花骂他没出息,叫花子的命,他也从不敢还嘴。
单卞花眼看着家道中落,入不敷出,领着五、六岁的儿子回娘家和娘亲闹着要离婚。
娘亲说,这门亲事是她定的,人家二憨子家给你哥盖了三间堂屋,你大哥才娶了媳妇,承了人家莫大的人情,这个婚只要我活着决不能离。娘儿俩正怄气呢,单卞花的弟弟骂骂咧咧提着菜刀从厨房里出来,娘亲躲闪不及,朝娘亲脖子上只一刀把娘亲登时砍死了,只听他恶狠狠地嚷道,你只给哥哥盖了房子,却不给我盖,弄得我娶不上媳妇,你活着有啥用!
原来,单卞花娘家穷的家徒四壁,单卞花的弟弟眼看着哥哥吹吹打打、热热闹闹娶上了亲,自己偌大年纪只落得形单影只,成了人人侧目的钻石王老五,受不了刺激,患上了精神分裂症,这天,见家人又提婚事,旧病复发,怒从中来,激愤迷乱中杀了母亲。
单卞花从此无人管束,一天,从二憨子家里孤身出逃,远嫁它方,杳无音讯。
二憨子没了媳妇,也变得无牵无挂,整天一身土一身泥,兢兢业业靠拾荒十多年供应儿子考上了大学。
几年前,小城里如雨后春笋,突然成立起多如牛毛的治丧礼仪董事会,一条龙服务操办丧事全程,二憨子由此摇身一变,身价大增,每天西装革履出入小城权贵土豪之家,每次出场费两千元,专替丧主当孝子,那令人眼花缭乱的二十四拜他驾轻就熟,步伐腾挪闪跃,如同太极高手行走于梅花桩间;痛哭流涕、涕泗横流也正是他的拿手好戏,一时,炎炎权贵、书香诗礼之家非他莫请,他俨然成了小城大红大紫的知名人物。
单卞花也闻声而返,完璧归赵,二憨子不计前嫌,恭迎娇妻入住自家豪宅,从此二憨子和单卞花联袂出场丧事礼仪。
出殡时,你瞧二憨子虔诚纯熟的二十四拜,听单卞花扯心揪肝的长歌当哭:“我的娘呀,我那苦命的娘呀,你的命好苦呀!”
路人闻之,无不驻足观看,暗自沾巾。
作者:虞城倪全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