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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

时间: 2018-07-19 13:29; 作者: 高中作文网  电脑版浏览
父亲的故事我讲不好,也说不完。在所有的词汇里,我真的找不到一个贴切的词语来形容我的父亲。
  
  一
  我的父亲原名叫徐先达,智者先知,勇者先达,文韬武略,智勇双全,多么好的名字。我可以推测起这样好的名字是花了银子请教书先生取的,因为他的父亲我的爷爷目不识丁。父亲老家住在骑岸镇的南街头一个叫十六总埠的地方,兄弟三个,他排行老三。由于家里穷,也没人管教,兄弟三个成天混迹于街头巷尾,冲冲杀杀,弄得街坊邻居怨声载道。
  大伯叫徐佩达,偷鸡摸狗,无所不能,十八岁那年被保安团抓壮丁去当了白匪,解放后镇压反革命险些挨了枪子儿,据说他曾偷偷放走过我党地下交通员,有立功情节才免于一死。
  二伯叫徐益达,听这名号真有点木榶醇的味道。离开大伯后,二伯便到粉丝坊里学徒做粉丝,他后来的一生也像亲手束过的无数捆的粉丝条子一样,清清白白地度过了一生。
  我的父亲没了大伯、二伯的带领也安分了许多,农忙时除了耕种家里的几亩薄地外,还去帮地主家打打短工,混口饭吃。那时用水车灌溉,我父亲蹬水车的脚底功夫就是小时候练就的。我亲眼见过他蹬水车的情景,人在车上,轻如飞燕,号子声中,滔滔清流,涌入田间。
  也许,这就是我父亲年轻时的定影,一个卷着裤脚,光着上背,不知苦难的少年。我想这种形象,真有点像鲁迅笔下的少年润土。
  父亲家里实在是穷,拿不出银子娶不到老婆。他的父亲我的爷爷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于是便托人说媒想把三儿子送给人家当上门女婿。而我娘呢,自小就被我奶奶宠坏了,地里的农活做不起来,家里正缺个壮劳力,于是经人撮合,父亲倒插门来到姜家。据我母亲说,他们成亲那天才叫“大闹洞房”呢!
  父亲新婚之夜也有一件新衣服,是我的爷爷卖棉花定制的青布长衫,在我的想象中这衣服一定很潮,穿在他身上肯定帅呆了,酷毙了,可这样漂亮的衣服当晚就被姜家长辈撕成了布条。在我们老家有个旧规矩,上门做女婿是要立纸笔的,想象中的那种男人卖身契。我父亲被招过来不是一子两挑而是招婿为子,所以一定要把名字改过来,我姜家的长辈们替我父亲早就取好了姓名:姜兰贵,可我这愣头青的父亲就是宁死不屈,坚决不改名姓,结果呢,被撕烂了长衫打得鼻青脸肿,还是被三四个男子汉按住摁上了手印。
  父亲,我想象得出那夜你所受的屈辱。为了给你正名,为了还你尊严,在我背着书包上学堂的第一天,就请老师在我的识字课本上端端正正地写下我的名字:徐-姜-清,我要把堂堂正正的徐姓摆在姜姓前边,我要用自己被叫唤一生的名字,为你正本清源!
  
  二
  父亲跟母亲成亲后,轻轻重重的活儿都落在父亲肩上。为了生计他冒险通过几道关口去贩卖私盐,有时盐运不出来,他就划条木船去贩运盐乳,卖给豆腐店里做豆腐弄点零花钱。
  父亲年轻时胆子特别大,但在我后来的印象中似乎胆子又特别小。据我母亲讲,有一年日本鬼子进村抓挑夫,村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躲的躲、藏的藏,唯独父亲一个人拿了根扁担跟日本鬼子走了,家里人都以为他这一去有命也无毛,肯定麻烦大了。哪知道第三天他高高兴兴地回来了,不仅毫发未损,还拿了两包东洋人的压缩饼干,他说,怕什么?日本人只要我挑子弹,又不要我这不值钱的命!
  在我幼时的记忆中,父亲是个非常乐观的人,家里哪怕再穷再苦他都没皱过眉头。他同生产队里的人一齐干活时特爱讲笑话,队长派工,好多人都喜欢跟他扎堆在一块。他没有进过一天校门,但他的记忆力却非常好。小时候我们队里经常有个说书的瞎子来说书,什么薛仁贵征东、包公断案、封神演义等等,父亲是每场必到而且一听就能说得头头是道,我脑海中的残留的故事,大多是从父亲嘴里听来的。
  父亲很少跟我发过脾气,也许是他到四十岁才有了我的缘故。他非常地疼爱我。我小时候鬼点子特多,只要哪里有什么新鲜好玩的,肯定是我第一个。那时我大约七八岁,生产队家家户户装了小广播。有一天父亲吃完晚饭正在瓷盆里洗刷碗筷,我问父亲:“爸,这广播怎么会有声音呢?”“通电呗!”“电是什么东西呀?”“我哪晓得?”趁父亲没在意时,我使劲扯下广播线,把一头放进他洗碗的水盆里,父亲的双手被电麻得像转米筛子。“你这小阎王!”,看我嘻皮笑脸的样子,父亲高举的大手又轻轻地揉在我的小脑袋上。
  这就是我童年印象中的父亲,他像河边上的水车,吱吱嘎嘎,负重运转,给我幼小的心田浇灌甘泉。
  
  三
  父亲是在我成家后慢慢变老的。有时我也慨叹,人怎么在你不经意间就老了,就没了呢!
  我们结婚时父亲六十三岁,家里很苦,确实没有房子让我们安个家。父亲一脸的无奈和自责。在我结婚前一天,他从灶台底下捧出一坛咸菜叫我带走。他说,你们街上什么都要花钱,拿上这个喝碗稀粥,就不要买了!
  我女儿出生时父亲六十四岁,第一次全家统一升级,开心的场面我是格外的清晰。那是个夏天,老婆和我带着刚满月的女儿回到乡下老家,父亲不敢抱小孩儿,只是在摇篮边上乐呵呵地转来转去,转了大半天,他开心地大喊:“你们看,这小伢儿不是六脚趾。”我们早就知道她不是六脚趾,为了让我们陪他一齐开心,他故意这么喊了一句。父亲,你这时才像个快乐的小老头。
  我二十八岁那年,父亲六十八岁。那是一九九二年,我刚从边远的农村供销社调到总社机关工作。国庆节前夕,在没有任何征兆的一个下午,老婆急匆匆地赶到城里,说父亲走了,我说,你玩笑别开大了,爸只是哮喘,没这么容易死吧?谁这个时候跟你开玩笑,还不快回去!我一路都不相信,直到到家门口看见母亲放声痛哭,我才感到出事了。我扑到父亲床前,把他抱了起来,我感觉他身体还是热的,但眼睛紧闭,没了气息,任我千呼万喊,他保持沉默,永远地保持沉默、沉默。
  父亲只活了六十八岁,在我们姜家门上当了四十五年的女婿。这四十五年的风霜雨雪和生活重压,把一个苦难少年雕削成一个瘦黑的老人,一个哮喘的病人,一个没活到七十就死了的人!
  父亲,如果有轮回,我还做你的儿子,可求你别再当人家的上门女婿!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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