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那地方,我们郭姓是个大姓,周围几个村镇都是。三哥是我们郭姓家族迄今为止唯一上了重点大学分数线的人。但是三哥却没能跨进重点大学的校门,原因是他腿瘸,没有通过身体那一关。被大学拒之门外的三哥很郁闷,为了排解心中的忧伤,他成天价吼着唱歌,声音苍凉而激越。没想到这一唱,竟然唱出了名声:三哥的声音居然那么好听!于是他成了我们这些尚在追星年龄的涩苹果们的明星,他走到哪里,我们就跟到哪里。那时我们乡村唯一的娱乐方式是放露天电影,村人谁家有什么红白喜事,就把放电影的请来,放一场电影。但是在电影放映之前,总有三哥唱歌的保留节目。唱得我们这些涩苹果们心潮澎湃,梦想云飞。
三哥除了会唱流行歌曲之外,还会唱戏。他的模仿能力极强,只要听过的戏,就会仿唱。他会唱京剧、越剧、黄梅戏、豫剧、评剧和我们湖南的花鼓戏。甚至一些不太出名的地方戏,只要他听过,他也会唱。因此,三哥不止是我们这些涩苹果们的明星,也是我们那地方所有人的明星。谁家的大嫂大婶大奶闷了,说一声老三,唱一段花鼓戏给我们听听,三哥张口就唱,和花鼓戏明星唱的一般无二;谁家的大哥大伯大爷烦了,叫一声老三,唱段京剧给我们听听吧,三哥顺口就来,和京剧明星们唱的一般无二。于是,三哥在我们那地方受到普遍的欢迎。这么说吧,周围十里八村,可以有不知道李谷一蒋大为的,但没有不知道三哥的。
三哥的名气越来越大,并且向周围十里八村之外辐射。不知怎的,辐射到了县剧团领导的耳里。那时的县剧团,已经不怎么景气了,除了社会的大气候外,剧团缺少台柱子,也是剧团不景气的原因之一。为了振兴县剧团,县剧团的领导正在到处找台柱子。听到了三哥的名头,自然不会放过。
坛子口封得住,人口封不住。县剧团的领导还没来,县剧团要请三哥去当台柱子的传闻就来了。传得我们那地方沸沸扬扬,传得三哥踌躇满志。但是县剧团的领导来了,来了然后去了。我们都深信县剧团不久之后就会请三哥去县剧团当台柱子,三哥自己也深信不疑。然而县剧团的领导去了之后,就杳如黄鹤。后据打听来的消息,县剧团的领导虽然对三哥的唱腔演技很满意,但因为三哥腿瘸,形象欠佳,怕在台上演出有碍观瞻。
这消息对我们的打击是巨大的。三哥立马就漰溃了。不久之后,他就消失在我们的视线。对于三哥的失踪,我们那地方有许多种传闻。有的说三哥受了刺激得了精神病不知所踪了,有的说三哥受不了打击在外自杀身亡了,有的说三哥远走他乡隐姓埋名了。而我则深信三哥尚在人间。
一晃就是十几年。
因为生计,我漂到了西北边陲沙城,成了一个以卖菜为生的小摊贩。卖菜是有季节性的,春天什么蔬菜畅销,夏天什么蔬菜畅销,应该心里有本帐。
到了夏天,我知道该是苦瓜的销售旺季了。苦瓜性凉,正适合炎热的夏季食用。这时,我频频听到一些同行在谈论着一个叫做“苦瓜大王”的人,说城区有半数以上的苦瓜是那个叫做“苦瓜大王”的人种出来的。说这个苦瓜大王很会种苦瓜,他种的苦瓜个大、匀称、受卖。别人种的苦瓜拉到集市上都没有人要,“苦瓜大王”种的苦瓜从不要上集市,还供不应求。
我因为初来乍到沙城,刚入菜行不久,所以还没有下过菜地,也无缘结识“苦瓜大王”之类的人。听了“苦瓜大王”的名头,心里很想结识“苦瓜大王”,弄些苦瓜来卖。于是我央了一个相得的同行,带我去这位我耳边轰传得很响的“苦瓜大王”的菜地。
看到“苦瓜大王”的时候,“苦瓜大王”正坐在他的苦瓜棚边,神情专注地看着他的苦瓜。同行叫了一声:“苦瓜大王!”在“苦瓜大王”转头的那一霎那,我一下子就怔住了,那“苦瓜大王”不就是三哥吗?虽然十几年岁月的镂刻,三哥的面目改变了不少,头变得很秃,而且苍老得超出了他的实际年龄,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我叫了一声:“三哥!”
我又叫了一声:“三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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