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火在乌黑的灶膛里熊熊燃烧,映着我天真无邪的脸庞。我娇小的身躯坐在灶膛口的小板凳上,弯着腰,用长长的火钳夹着晒干了的散柴,往灶膛里添。多少次,梦中的我回到了小时候那一片青山脚下的小平房,一堆堆、一捆捆翠绿而又蓬乱的杂柴,伴我度过了艰苦与快乐的童年、少年。一去多少年,依然让我无法忘却那小时候的柴火岁月!
在那刀耕火种的年代,柴火成了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即使到了近代,虽然在城市用上了电和煤块,照明用的煤油仍要凭票购买,父亲为了节省煤油,或者煤油用完了,就用枞树上的松桄来替代。细心的父亲把枞桄砍成小条状,待到夜幕降临,就把它放在一个铁盘里,因为枞桄含有松脂油,用火柴棒轻轻一划,瞬间就把它点着,伴着“嗞嗞”声窜出的红红火苗照亮了满屋,淡淡的烟雾丝在堂前的上空袅袅升起,盘旋萦绕。
青山依依,绿水环绕,与山结缘的父母亲每次收工时,肩上都会扛一小捆柴回来。自我懂事起,我就知道父母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斫柴,家里养了几头猪,每天煮猪食需要大量的柴火,虽然我是个女孩子,耳染目睹了生活的艰辛,父母亲的不易,生长在山脚下的我,自小就学会了斫柴。到了周末放学在家,我就拿着柴刀,趟过门前的小溪来到山下。山上除了高大树木,更多是围绕大树生长的杂柴。长长短短的杂柴斫起来比较容易,我先选一个缓坡,手起刀落,斫下一小堆一小堆杂柴。觉得自己的承重能力差不多了,就在山上找绞条准备缚柴。住在山村的人上山斫柴早已习惯了用绞条捆绑柴火。所谓绞条,就是用两条纤细柔软手指头大的杂柴,尾对尾绞扭在一起,如果用手拉两头抽拉不动,就证明这绞条能够缚柴了。能做绞条的杂柴很多,小竹子,楮树苗等等。而大多数人喜欢用那种叶子稀疏,叶片小圆小圆,枝杈少的,它在我们山里早就成了“绞条”的代名词。用它缚,因为在捆拢时两个头容易扭拢,只是山中找不到这种,才会去找其它的柴类做绞条。柴缚好了,太阳也老高了,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背起柴一步一步地向山下走去……
那时侯,家里的柴火灶都是用土砖砌起。灶身用红色的粘土盖住,被石匠师傅抹得溜光平滑,这样的灶面就容易清洗。灶台一般有两口锅,锅前有鼎罐,在两个灶膛口的上方有一个直冲屋顶的烟囱。每当晨曦暮晚,在空气清新的小山村,屋顶上腾起的炊烟直冲云霄,给山村增添了许多详和的气氛,也饱含着家的温馨和暖。
记忆中,那个年代家家户户都要养猪,一般情况下猪食都是放在旮边锅里煮,旮边锅空着的时候就囤些潲水。无论是做饭还是煮猪食,都离不开烧火。除了灶本身是否好烧火外,人坐在灶前烧火也需要些技巧,并要随时掌握火候的大小。烧柴不比如今煤气那么方便,柴的干湿、一次放多少,如何放?都在考验你是否用心和耐心。有一次,妈叫我煮粥捞饭,我放了满满一灶柴,放任着整灶膛的柴火哈哈地燃烧。我拿着一本《萌芽》杂志,全神贯注看了起来,全然忘记了锅里正煮着饭。灶膛里的火肆无忌惮,烧旺的火苗立刻反应到锅里,锅里的粥引在沸腾翻滚,一直溢到灶台上,顺着灶台流到了地上,最后一锅粥变成了干饭。为此,我挨了妈一顿揍。
用柴火煮的粥,上面都有浓浓的一层油膜,其粥的营养都集中于此。小时候,我特爱吃这种油膜,长得胖嘟嘟的我,当时或许跟经常吃这个有关吧?而我弟喜欢吃炒饭,用柴火炒的饭又香又脆,特别是底下的泛黄的锅巴,把它捻成焦皮粑,放在嘴里来回嚼,那种香味至今让人回味无穷。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历史中,山里的人多以“樵夫”称谓,也似乎成了山里人一种固定的职业。穷书生砍点柴担到集市上去卖,换点钱养家符口,有钱人开座窑,雇些人伐薪烧碳,人类自猿人最初的狩猎从生吃渐渐进化到熟食就离不开柴木相伴。我的脑海中会突然显现,在一堆冓火旁,那古老的氏族载歌载舞。是他们薪火相传,让华夏儿女繁衍生息,代代相传。
生活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可见柴是排在生活中的第一位,足见它多么重要。人与动物最初的进化和区别,就在于人类从茹毛饮血到烹饪,自此,柴火赋予了向上攀越更高的生活质量,就连‘薪’这个字也成了工资的专属词。
人类发明治炼、陶器、砖瓦等这些工业制品,在烧制的过程中更是离不开柴火。从而又催生了一个职业叫看火工,火候的把握影响着窑货的质量。他们知道什么时候烧大火,什么时候用小火,什么时候闭窑。这种师傅工资高,窑老板把他们都当老爷供奉着,根本得罪不起。一窑货的好坏全掌握在看火师傅手里,他要使坏,真的可以让窑老板倾家荡产。
住在山里的人都知道,春天的柴水份重,叶嫩,晒干了也不经烧。而春天雨多,不是斫柴的季节。过了春节,母亲就对我说:二十那天,在黎明前的黑暗时分,如果下了雨,寒婆婆就没有检到柴,此后一段时间就会天气晴朗,否则三,四十天的春雨绵绵直击得人心慌,如果在年前没有储备好柴火,坐在家里骂天也没用。二十日清早母亲一打开门,就会告诉我们寒婆婆有没有检到柴。小时候我会偷偷扒住窗户往外看,想看看寒婆婆到底长什么用,可一次也没有看到,早上还要跑到外面看柴少了没有?这种传说不知骗了多少懵懂无知的儿童少年,但这个自然现象对晴雨的判断还非常准确,所以我们也就乐此不疲地相信!
在家中,姊妹中我是老大,家务活自然落在了我的肩上。斫柴、缚柴、烧火我都比弟妹们在行。以至出嫁后,虽然不是住在山里,但偶尔也会与同伴上山砍柴。同伴们看到我斫柴快,缚的柴捆又紧,都笑着夸我:女崽俚呀,你真不象读了高中的人,斫柴真是一把老手!每每听到这样的话,我真的想哭,似乎命运的嘲弄,没有考上大学还不是依然成为一个砍柴的女子!
随后,生活条件慢慢好了,我们一家搬进了城,远离了青山绿水,柴火从此绝缘了我的生活。时代在进步,就是在山村用上了电,也用上了煤气,那些家家户户的泥巴灶不是在逢年过节和置办喜宴,难得派上用场了。养猪的人少了,做饭用电和煤气,柴在山中自由自在,野蛮地生长。有次回家我想到山中走走,山上的小径找不到了,曾经被砍伐的光秃秃的山,如今一片黛绿。
我记忆最深的是家里有处自留山,总有人偷伐山上的杂柴,看到了都是熟人,伸手不打笑脸,人家说两句好话,你也无可奈何。那时候都穷,砍柴就是山里人工作生活的一部分,所以再好的山林,也经不起人们日夜砍伐。因为生活中没有了柴火,你的肚子如何去填饱。就是我们上了中学在校寄宿,学校要每位学生一个学期要提供七百斤干柴。记得初一开学,学校离家远,父亲用独轮车推着几百斤辦柴,推了十几里路来到学校。学校到了第二年食堂蒸饭改用煤块,送柴到学校也改用了一个学生交十多块钱柴火费代替。
在不靠近山区的学校,每个学期都要买大量的柴火供应。我的姑父是一个中学的后勤主管,父亲瞄准了这一生财的机会,就在我村收购柴火运到他那里卖,虽然差价少,但是有姑父在,称上不会吃亏。收购时都是湿柴,时间久了水份自然减少。当时刚刚田地到户,象做这样的生意还不能明目张胆,柴火运出山时选择在晚上,大队干部也睁眼闭眼。后来有些人眼红,村干部才出面干涉,收购了几车后父亲停止了这一生意。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人人都守在家里耕作着那一亩三分地,山上的柴火真是不经砍呀,而且为了斫柴砍树,争夺山界,附近村民时有纠纷发生。望着如今郁郁葱葱的山林,不禁让人感慨万千。尽管我多年前就扔掉了柴刀,那砍柴的岁月依然氤氲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温暖一生!
如今时代变了。生活中的电,煤气已将柴火挤出了生存的空间,让它们渐渐退出了我们的生活,柴米油盐四个字也将改写。代代相传的“薪”火是否到了我们这一代就嘎然而止?
这是时代的进步,我们欣慰的同时,但还是有点担心煤气等不可再生的资源是否也有枯竭的一天?
返回栏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