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峰是我们学校总务科科长的独生子。他是初中二年级第一学期转到我们班的新同学。或许是孤僻的缘故,他常常一个人独处一隅,仿佛一只离群的孤雁,从不和其他同学互动。他总是静静地观望同学们嬉笑打闹,从不主动参与其中。他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傲气!因此,我们对他的态度也只是敬而远之。
同窗两年,我跟峰,几乎没什么交集,唯一的交际,就是每天,我得把数学作业本交到峰的课桌上,因为他是我们班的数学科代表。
初中三年级的一天下午,自习时间,我去交数学作业。刚走近峰的座位,我的好朋友兰,跑过来悄悄在我的耳边说,隔壁二班最近转来一位新生,长的特别的帅气,她邀我去窗外偷看。我忍俊不禁地用指头在她额头上轻轻戳了一下压低声音调侃道:“花痴啊!你,人家长的帅关你屁事?不看!”
“哎呀!去嘛。反正现在班主任不在,一会儿就回来了。”兰用力的一拉,我手中正要放下的作业本,一下子滑落到峰的课桌底下。
我急忙蹲下身去捡,可当我要捡起作业本时,怎么拉都拉不动,回头一看,本子被峰的左脚踩住了。我用手背碰了碰峰的裤脚,提醒他踩着我的作业本了,希望他挪开脚。可他好像根本没感觉到也没听见,照样一动不动的踩着我的作业本。我试图用力拉出来。但是,他的脚上明显使了力,怎么拉也拉不出来,用力过大,又怕拉破作业本。我不由的怒从心起,气愤的吼道:“嗳!踩着我的作业本了,你没感觉吗?”
我的一声大喊,几乎招来所有同学异样的眼光。峰不动声色地挪开他的左脚。我拿起作业本放回桌上。我发现峰,正若无其事的埋头写作业,似乎刚才的事情跟他没有半毛钱的关系。我气愤填膺地丢下仨字“神经病!”,就气呼呼地离开了。
从此,我对峰,心生厌恶。平常,若在校园偶遇,也是陌路人似的擦肩而过,招呼都懒得跟他打一个。
兰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一脸惊奇的追着我问:“嗳,说说,怎么了?干嘛发这么大的火?这可不像你啊!”
“哎呀,没事。你赶紧去看你的帅哥,我还有两样作业没做呢。”我像打发债主一样,笑呵呵地将兰推出教室。
兰小偷一样趴在二班窗外,惦着脚往里一边张望一边回过头笑着朝我招手,示意我过去同她一起看。我无奈地摇摇头:“傻样!我才不来呢,你一个人好好看吧,我得去做作业了。”
二
1987年,我考上了小中专。
9月1日那天,我离开父母只身前往省城去新学校报到。当我提着行李箱走出汽车站时,我们学校接新生的校车已经等候在汽车总站门口。车上走下来两名男同学,我吃惊的看着高个子同学:“峰,你怎么在这里?”
峰笑眯眯地看着我:“我们又是同班同学了,怎么?看到我很意外吗?”
“是挺意外的,真不知道你也和我报了同一所学校。”
峰指着身边的男孩子向我介绍:“川,也和我们一个班。今天我俩一起来接你。”
“你好!川同学。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你们早就认识?”川好奇的问峰。
“何止认识。上中学时,我们就是同班同学。”
“哦”,川看了我一眼,一脸坏笑的对着峰挑了挑眉。敏感的我一眼观透川的心思,急忙纠正:“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虽然是中学同学,但我们连话都不曾多说过几句。”
“是这样吗?峰……哈哈!”
“确实如此。”峰一本正经的回道。
三
从未出过远门的我,第一次远离家乡父母来到省城上学。在一个陌生的城市看到自己的初中同学。纵然,之前和他不怎么熟络,甚至还有点小讨厌。然而,此时、此地再次遇见他,反而觉得格外亲近。
峰也因我们是老同学及同乡的缘由,对我分外的关心和照顾。我们学校每周一和周五中午都要吃一餐羊肉,每到此时,两个饭堂的窗口都挤满了高高大大的男同学,女同学全青一色的被挤到队尾。尽管有学生会的同学在维持秩序,奈何那些高大健壮的男同学个个视他为无物。我们这些女孩子,就只能打一些清汤寡水的羊肉汤泡馒头吃的份了。
一个周一的中午,我打了饭走到宿舍楼下,看到峰站在楼下,端了两只碗,右手小指上挂了一个绿色的军用包,峰说是他爸托人给他带的苹果,送我一包让我提回宿舍吃。我接了苹果道谢后,正准备离开。峰却叫住我,眼巴巴看着我的碗里:“你的碗里怎么一片肉都没有?”
“等我排队到窗口时,就剩汤没肉了。”我耸了耸肩无奈地说。
“这个给你”,峰将他的一碗羊肉塞给我,硬是端走了我的那碗清汤。我怕峰吃不饱,饿肚子。于是,赶到他宿舍,硬将碗中的羊肉分他一半,还多给了他一个馒头。
此后,每到周一、周五中午,下课铃声一响,老师刚走出教室。峰就像离弦之箭“嗖”地一下就射到了饭堂。他拿着他的碗和我的碗,一米七八的个子,站在饭堂窗口,稳稳的,像一堵墙,谁想插队都没门。
从此,我再不会因为打不到羊肉而苦恼。
峰像我的哥哥一样总在我有需要时,都会及时的出现在我的身边。但他总是少言寡语,至少在我面前是这样,他很少跟我聊天、谈心。初中两年,中专四年,共六年的时间,我对他几乎一无所知,比如他的家庭情况。当然,我也不曾向他打开过我的心扉。一直以来,我们的关系是既亲近又疏离。
1988年4月的一天,我的堂姐雪燕,突然光临我们学校,虽为长姐却只长我四个月。她们家和我们家住的很远,虽在一个年级读书,她在(一)班,我在(三)班,平日极少见面。小时候,堂姐家家境好,她总在我面前一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样子。因此,从小到大我和这位堂姐的情感极为淡薄。
从堂姐口中,我才得知,峰是她的初恋男友。我也恍然明白,一直以来,峰会那么关心照顾我的原由。
几天后,我在一次篮球比赛中,扭伤了右脚。班主任田老师正在考虑派谁送我去医院治疗时。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即出现在我的身后:“田老师,我去。”
“好样的!峰,你用我的自行车带云去,一定要注意安全!”田老师把自己的自行车钥匙交给峰,叮嘱几句后,吩咐峰赶紧送我去医院。
我们学校离市区八里路,峰用自行车,带着我到医院排队、挂号、交费,上下窜了不知多少次,终于看着医生将我的伤脚包扎处理好,拿了药又送我回到学校宿舍。
那年国庆长假,我和峰,同路回家,我们坐了省城开往县城的汽车,到达县城时,已是下午三点钟。峰带我去县印刷厂工作的堂姐雪燕处,说堂姐有话对他说。
堂姐的宿舍是一房一厅的一个小居室。我一个人傻乎乎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翻看杂志。峰和堂姐在房间里呆了好久,直到下午四点半左右,两个人才一起走出房间。我发现堂姐两眼红肿,明显哭过。峰一脸阴沉。我感觉不对劲,急忙走近堂姐身前,询问原因?堂姐勉强笑笑说:“没事,我们去吃饭吧。”
“不了,你忙吧,我们还要回家呢,再晚没车了。”我还想安慰安慰堂姐,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峰硬拉着我走出了印刷厂。
来到街上,我们找到一家面馆走进去。吃饭时,峰痛苦地对我说:“我和雪燕分手了。”
我惊愕地盯着峰:“为什么?”
“她爸妈觉得我的学历太低,不同意我们在一起。他们托人给你堂姐介绍了一个大学毕业生,现在石油公司上班。”
“我堂姐也同意了?”
“是的,她说她拗不过爸妈。”峰痛苦地看着面前的一碟炒面,筷子都没动一下。
我不怎么会安慰人,只是小心地把炒面往他面前推了推:“没事了,你这么优秀,会有女孩子喜欢你的。”
峰胡乱搓了一把脸,掩饰他刚刚流下的泪水……
四
1989年9月的一天,生物老师带我们去太白山实习。下山时,因植被太厚,我脚下一滑没站稳,右脚又一次扭伤。脚痛成了我下山的最大障碍,好友西玲搀扶着我跌跌撞撞地下山,因山体太陡,西玲一个女孩子,自己能够完好无损地回到山脚下的校车上都已经是万幸了,如今又拖个受伤的我,实在艰难。我不想拖累她,让她自己先走,我想一个人慢慢走下去,可西玲说什么也不愿自己先走。后来,在川同学的搀扶下我才得以顺利下到山脚。
当我们的校车来到太白镇时,已经夜幕降临,实习老师安排我们在太白镇旅店住了一晚,第二天才回学校。那晚,我和西玲住一个房间。
晚上八点钟左右,峰同他的好友剑来到我和西玲的房间,一进门,峰说:“听说你的脚又扭伤了,我来看看,我特意买了瓶白酒,给你擦擦,可以消肿止痛的。”
“好,谢谢峰!”我开心地坐回床边,等待峰用酒给我擦洗脚腕。
峰拧下瓶盖,在他拿来的一只小白碟里倒满白酒。然后,划着一根火柴扔进去。霎时,小白碟里燃起了蓝色的火焰。峰用左手拿起我的右脚放在他的腿上,用右手蘸着带火苗的酒精帮我擦洗脚腕,擦了一会,我让峰坐着休息会儿,我自己来。可当我把指头伸进燃烧的白酒中蘸了一下拿出来时,一团蓝色的火焰热情的爬上了我的指头,烫得我急忙扑灭火苗缩回我的手放到嘴边吹气。继而,我赶紧拉过峰的手,“来,我看看,这么烫,有没有烫伤你的手?”
峰的脸上旋即涌上一朵红晕,不好意思地看了剑和西玲一眼,急忙缩回自己的手:“没事,我这皮糙肉厚的,怎么能伤到我?”
峰把我重新摁回床上坐下说:“还是我来给你擦吧。”
“不用了。太烫了,别到最后,我的脚没好,你的手却反而被烫伤了,那多不划算。”我执拗地站起来。
峰霸道的拉回我,“坐下!最少可以起到消肿止痛的作用。”我只好听话地坐下,让他给我继续擦洗扭伤的脚腕。
他总像哥哥一样无微不至的关心和照顾我,我也满心欢喜,心存敬重的小心维系着我们这份超越同学的兄妹之情……
五
1990年上半年,我恋爱了,我的恋爱对象是峰的同室好友川,川是一个性格开朗,俊朗幽默的男孩子。他平常对我也很是关照。跟他在一起,我很放松,我们常常一起聊天,一起做作业,一起玩,处着处着,便很自然的恋爱了。当然,川也成了我携手一生的爱人。
当得知我和川确定了恋爱关系后,峰从此不再理我。为此,我曾伤心郁闷了好久。我曾苦思冥想,峰突然不理我的缘由。但是,想来想去总不得要领。直至现在,我都没弄明白,峰为什么会突然同我行同陌路?直到毕业,峰都没再理会过我,我曾主动找过他几次,都被峰冰冷的态度打发回来。他和川的关系也似乎到了冰点。
我曾不解的问川:“你和峰,之前关系不是挺好的吗,怎么突然绝交了?”川说,他也不知道。
同学们十年聚会时,我和川在外地,没有参加。后来,我们被拉入QQ同学群。
一天下午,我在QQ群里和同学们打招呼,峰突然向我发声:“云小妹,好久不见。发个照片过来让哥瞧瞧,变样了没有?”
“嗯!峰哥,十多年不见了,早变样了。好久不联系,你还好吧?”难得峰主动同我打招呼,我欣喜地回他。
“峰,今晚带云去开房!”同学斌,突然冒出此句不雅的说辞。
“还能不能好好说话?”峰恶狠狠地丢下一句话,便从此再未发声。
如今,无论是QQ群、微信群,还是在现实中,我们就像两座互相对望的小山,彼此相望却从不问候;彼此牵挂却从不联系。
2018年9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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