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在给爱人的信中写到,“见了他,她变得很低,低到尘埃里;可她心中又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这显然是在表述爱意,引用在此,却是为了谈优雅,优雅就如一朵从尘埃里开出的花。
丰子恺在秋《秋》里写,他曾极爱春的妍丽妩媚,人到中年,却越来越爱秋的冷肃,春固然是讨人喜的,“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春有杏花雨杨柳风,使人想到软糯的吴语,甜出丝來的苏帮菜。站在春风里,你体会的是万物的生机勃勃,是绚烂繁复的美。但到秋天,枝枯叶落,遍地荒草,一派凄切萧索,这似乎是不讨喜的。然而,正是秋的凄切胜过了春 秋天,万物纷纷衰落。站在高岗上,站在寒风里,站在结霜的草叶中,站在朗静的天空下,你会忽然发现自己的渺小。渺小到不查生死,不识轮回,不见枯荣,不辨心衰,秋天使人想到死,想到生之外的深远宇宙。一个人,懂得了生是不够的;唯有死亡的冷雨打醒过的人,才懂得何为优雅。从秋天的尘埃里看到死,看到极处的万物轮回,生死同一,才能不惧失去,优雅而生。
梅总是使人感到冷清。古人欣赏梅的疏,瘦,枯,喜他琼琼独立,风流婀娜,林逋一生爱梅,一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传颂百世人。人常说梅是“东风第一枝”我却认为梅恰恰是最后一个绽放的花。他看过春的艳丽,夏的烈,在秋的岑参中酝酿,然后在冬的冷风中开放。梅的姿态是优雅的,因为他看过春夏枯荣,知道这繁华种种终不过是过眼云烟。他从万物的灰烬中长出来,在天地浩远中零丁站立,傲雪凌霜,不卑不亢。他不争艳不争美,只潜心感受天地的远大浩渺,低到尘埃里,再从容的绽放。
民国的女子身上常有一种优雅的气度。她们只站着,不言语,那种岁月浸酿的优雅就刻了骨似的飘逸出来。像杨绛晚年,白衣布发,倚在墙上,笑眯眯的,十分优雅。她经历过了晚年丧女之痛,痛失爱侣之苦。但他不曾被打败,依然从容优雅地活着,像个魏晋名士,风流潇洒。因为他从战火和苦难中走过,心中怀有中外文化的润泽,这使她既懂疾苦又不至丧失希望,甚至学会了从极深的黑暗里找出光来,使她不受世俗名利的诱惑,得以用一种渺小的姿态,感受天地,又如被称作“最后的大家闺秀”的张家四姐妹,小妹张兆和流离半生,一手抚媚清新的小楷是处变不惊的从容。人脱离了名利的束缚,抛弃了华丽的冠冕,俯首尘埃里,才知草木荣衰,物我为一;才有不嗔不怒 淡定从容的姿态,才称得上是优雅 优雅并非绅士手里的文明杖,而是永不低下的头颅。是一种勇于脱下王冠,在尘埃里感受天地的远大气度。是风侵雨打之后,依旧能开出花来的风骨。是看尽繁华荣衰,人生苦短,万物渺小之后,仍能笑对生活的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