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战后的村子
文:ShakespeareSky(莎士比亚斯基)
马戏团来村子里的那一年,据说是国家赶走了日本人,济雨正好八岁。
那年春上,老祖宗又把桂柏轩的先生,请到家里来办了一场酒,给济雨启蒙,还念了一些什么经。也就是在那个春天,济雨也开始在桂柏轩的学堂里上学了。
那时的济雨,并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但全家人都笑得很开心,先生更是在启蒙仪式上,夸赞家族人才辈出,领头的大宏和国宾定是前途无量,都将是要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材。
为此,在仪式完毕之后,还专门去祭拜了祖宗们的坟茔。
济雨的印象很模糊,但心里很高兴,因为这样一来,自己就可以和大哥二哥一样,天天去上学了。家里的人,平时都对先生敬重得不得了,就更不用说是踏进桂柏轩了,非是先生长辈们认定的人,是不能进去的,因为那里太神圣了。
那样的日子太少了,尤其是在过去的这七八年,家人似乎时刻都是提心吊胆的。据说是外边兵荒马乱,日本人是见人就杀,见屋就烧,好在祖宗们深谋远略,把家族安在这大山的边上,否则是一旦仗要打起来,家业早就毁于一旦。
而据长辈们说,仗就开打在济雨出生的那一年,日本人杀人无数,直到如今才算是消停了下来。而这些消息也是父亲这一辈的人,这几年从外头带回来的。因为他们需要去到很远的江西,驮运陶罐瓷器回来,再就是去到更远的盐矿运盐回来,供家里在达城街和洗马畈的商号售卖。
而也就是这几年,路途更艰难了,因为沿路战火连天,既要担心兵匪劫掠,又要避免战火伤人,每天都是在绕着战场跑,白天不敢动,只怕是钱没赚到,反是丢了性命。所以,父辈们出远门去,家里的女眷们,都是惶惶不可终日的。所以,在路上的父辈们,也只敢昼伏夜出地赶路,天一亮,就找山林子、草沟子躲起来睡觉;天一黑,四下安静了,才敢抢着时间,跑上几十里地。
眼下,日本鬼子总算是打跑了,按着老爹爹的意思来说,该是要休养生息了,该是要让人过上几年安生日子了。所以,到了这一年的秋天,济雨也上了快一年的学了,终于是在大人们的脸上,看见一点喜气了。
刚过中秋,听说是什么因为外国人的帮助,把日本人打了个落花流水,在一个叫南京的大城市投降了。为此,家里还特别派了一队人,出去探听消息,据说是全国上下一片欢腾,躲在山里边的人们,也都走出来了。每到了一个大地方,啊哈,那全是人呐,数都数不过来。
于是,一等到他们回来,老爹爹还要问起外边的世界,又是什么朝代了?说怕是要改国姓了的?还是什么谁又当上新皇帝了?家里又该是要做好哪些准备了?
拿老爹爹的话来说,就是仗一打停了,我们继续我们的,他们继续他们的。济雨不太明白,这都是些什么样的事情,但心里也是跟着高兴,因为家里的饭食,又变好了起来,长辈们的眼里,似乎都是充满了莫名的希望。待到秋收完成,竟又召集佃户和长工开会,放了许多粮食出去。并且是鼓励他们的孩子们,来参加开年的春考,因为等那春天到了时候,桂柏轩的先生,又要领新人了,这在村子里边,可是一年一度的大事。
也就是这一年的冬天,村子里边有一件大事发生。那是因为战后的秋天,派出去探听消息的人们,一路到了江南的武昌县,并且是在那里看了一场精彩绝伦的马戏表演。他们都说外面的世界着实热闹啊,那马戏表演,可是好看得不得了哇。他们每天吃完饭,就在屋前屋后的院子和打谷场上讲啊讲,说了一遍又一遍,那情状,仿佛是他们永远也说不尽似的,人们永远也听不厌一样。
那有什么胸口碎大石,像是磨盘一样大的石头,放在人的肚皮上,拿大铁锤去照着肚皮上的石头猛打,直到把石头打碎为止,人却是一点事儿也没有。更绝的是是什么?是那人都没穿衣服,打着赤膊躺在一块钉板上啊,那钉板上可是密密麻麻的大铁钉啊,让人摸都不敢摸一下,可人家就敢不穿衣服躺上边,还要在胸口上,捶碎一个像磨盘一样大的石头呢!
说得人们都不敢相信,无论如何都不相信,会有这样的吓死人的事情。但和他们一起亲眼目睹过的人们,都拿性命担保这是真的,绝对假不了。因为那人再从钉板上下来,还能活蹦乱跳呢!
这样一来,可就经常把女人和孩子们,吓得是声也不敢出,孩子们的眼睛,都睁得雪亮雪亮的。就有人问为什么会这样?然后还是老爹爹发了话的,说那是气功,有听说过,有古书上写过这个本事,是真的。后生们就又问祖宗,气功都这么厉害,那我们也都要去练一个才好,老祖宗就笑,转而又骂起来,说人家那是吃饭的本事,你学个什么学。然后晚辈们就嚷着闹着要看,嚷着闹着要老祖宗派人,带他们出去看上一回。老爹爹就要骂得更凶了,不准那些看过的人,再讲这些事情了。
于是这样一来,孩子们没事的时候,就要舞刀弄枪起来;甚而,还有几个小辈的孩子,去农具间里偷拿铁钉,做了一个一尺见方的钉板出来,就差选个人出来,躺上去在胸口开石头了。
某天,不知怎么的,就被老祖宗得知了这件事情,他老人家大发雷霆,当即劈了钉板,留下铁钉,下令谁要是再敢胡来,就要去黑堂屋里头罚跪的。
济雨很郁闷,很好奇,却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就经常拉着大哥问,问他的爸爸可曾看过那些表演,有就给讲一下。这样一来,大哥就经常被济雨缠得没办法,偶尔也讲一下徒手开砖和铁砂掌之类的小项目。那也是大哥从他的父亲那里缠来的故事,但前提是济雨对谁也不能透漏,可结果往往就是被老祖宗知道了。
大约是因为战事告一段落的缘故,又或者是像老祖宗说的那样,生产有望恢复,一进腊月,村子里头过年的气氛,在压抑了几年之后,再爆发出来就格外浓烈了,桂柏轩也放寒假了,老祖宗下令开栏杀年猪,又指派几个叔叔伯伯,去县里置办新衣、烟花爆竹之类的年货,顺带采购一些可能用得到的物什。
没想,这次的叔叔们一到县上,就碰见了上回在武昌县看见的马戏班子;这样一来,就立马想到了孩子们嚷着闹着要看的那一通,就立马派人,从县城奔回一百多里地的村子来,向老祖宗汇报这事。如果可以的话,该是可以把马戏班子,接到村子里边来,演上一回的。没想,老祖宗竟一下就同意了。
这样一来,可就又把孩子们高兴坏了,看来,这个年,大概是能过得有意思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