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整个小乡镇都回荡着炮竹的声音,老张家的大儿子明仔今天娶媳妇,大半个镇子的人都来喝喜酒。
乡镇里的人心肠儿最热。谁家有个白喜事,不用两刻钟,全镇都能知道。备宴的前几天邻里们就已在串门闲谈中一起商量好了赴宴给的礼金数。
“老李!老张家娶亲你包多少啊?”
“我啊,前年我儿子考上大学老张给包了五百,这次就也包五百呗!回礼嘛!老金你呢?”
“我和老赵包一样的数,都只包三百块钱。”
……
乡镇办红白喜事,宴请宾客的饭大都设在中午,于是大半个镇子的主妇们今天中午就都给自己放了假,礼金给多给少不打紧,最后总会一家数口、老老小小组成团赴宴去吃饭,图个人多热闹嘛!
老张家的前坪、大厅、客厅和厨房都拥进了一股股的人流。老人们怕冷,腿脚也不利索,便围在客厅里的电炉子前坐着,人手一杯茶水,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谈。
“哎……我说这人老了吧,真的是一身的毛病,这不,最近我的脑子里总是嗡嗡嗡的响,和放电影一样!老金他娘!你腿脚还好吧?”
“哎呀,还不是那样!膝盖骨里总是那么痛,贴再好的膏药也没用!诶,你别说,用了我孙女从香港给我带的黄……黄什么益来着……哦!黄道益!一擦那个药油我的膝盖骨就不疼了!香港的药啊就是不一样,好像要一两百块钱一瓶吧,你不知道!就那么一小瓶,没多大!买那么贵的药给我,擦药油我都老闻着一股子钱味儿……”
“我说老姐姐呦!这不是你孙女有孝心嘛!谁不知道你孙女每次回来都大包小包提着啊,吃的、穿的、用的,生怕你一个人在乡下没得吃、没得穿、没得用。”
“是啊!有那么懂事的孙女真的是做梦都会笑醒!你还老说你生的三个孩子全是儿子,没生一个闺女,儿子不如闺女贴心,但有那么有孝心的孙女也是你的福气啊!”
……
老金妈咧开嘴笑了,笑眯了眼,笑的露出了她前不久补的两颗合金烤瓷牙,还微微闪着光。
妇女们三五个围着,或站着、或倚着、或坐着,一边磕着瓜子儿,一边唠着家常。
“老张家的大明仔可真行!娶了个那么俏的媳妇!”
“可不是嘛,三妹(老张媳妇)说她在家最小,排老三,家里人都叫她三妹!你们说以后我们一到她家便唤三妹,不知婆媳俩会不会一同答应着?”
“就你嘴贫!话说今天老张弄的排场可真大啊,摆了五十桌,请了县里大酒店的厨子来做菜,还准备了鲍鱼、海参让我们乡下人尝尝鲜呢!”
“是啊!毕竟大儿子结婚嘛!再说老张这两年在广州开饭店也赚了不少钱呢!”说到这儿,这妇女不由得压低了声音,身边的其他妇女也凑近了一些,生怕听不见又怕被旁人听见似的。“听说俩夫妻一年开那饭店都能挣个二三十万呢!”“你别说!这年头开饭店是真挣钱!难关老张家前些日子还打算给儿子买车呢……”
孩子们一群群的追着、打着、闹着。他们有的推搡着挤在新人的房门口看美丽的新娘子,又不敢近看,只紧紧的贴在大人身后,怯生生的露出半个脑袋,眨巴着大眼睛细细的打量。若新娘子的眼与他的目光相撞,他必定会立马收回头然后转身飞奔跑下楼去,惹得大人们一阵哄笑道:“嗐!这孩子,羞个什么劲儿啊!又不是他娶媳妇!”;有的相互间争抢着吃食,往往是那身子壮实一点、性子强悍一点的孩子得胜。没抢着的孩子便在顷刻间摆出哭脸,张开大嘴,干哭几声。嘿!还真挤出了眼泪!想必是内心真觉得委屈。一旁的大人忙抱在怀中劝慰。“这不是还有好多好吃的吗?别争了!吃这个好不好?”“不好!我就要那个!就要那个!只有一个都被他抢走了!”若是耐心点的家长,这时还会继续劝着,或带孩子去别处玩以转移他的注意力;若是执拗的孩子碰上了脾气火爆的家长,少不了还会吃一顿“竹笋炒肉”。
终于开席了。
首座向来是乡镇里德高望重的人坐,但无论是谁坐在那儿,在这之前总少不了一番久久的谦让和推搡,这仿佛已成为一条人们心中默认的必须执行的惯例。
“镇长,您坐您坐,这次明仔的婚事还多亏你做媒!您坐这儿!”
“老张!你别这样说!这位子应当让李四大爷坐,乡里岁数最大又最得高望重的人非他莫属!”
“哎呀,我这个老头儿都已经坐下啦!镇长你就坐下吧!没你这个媒人哪来今天的婚事啊!坐吧坐吧!”
……
首席还在谦让之中,其他桌已经差不多都坐齐了。好久不见的邻镇乡人们隔着桌子大声的打着招呼,同桌挨坐的妇人或老人低着头细语交谈、孩子们东张西望,想看自己的小伙伴们都坐在哪儿……谦让声、高音阔谈声、孩子悦耳的笑声、凳子的搬动声、碗筷的敲击声、倒饮料时饮料和杯子的碰撞声……全都汇聚在这容纳五十桌的大礼堂里,人声鼎沸、喜气洋洋、好不热闹!
果品端来了。一盘是苹果、砂糖橘和龙眼。苹果是人头份,伴着若干砂糖橘和龙眼。另一盘是些零食,既有花生、红枣、瓜子、小花片,又有孩子最爱吃的各色糖果、饼干和果冻。刚一上桌,孩子就站起身向零食盘里抓,一边翻着他喜爱的零食一边抱怨道:“怎么果冻这样少。”身边的妈妈露出嫌弃的模样,说道:“你这孩子没点规矩,抢什么抢?那么多吃的有什么好翻的?家里又不是没有,偏偏做出这没吃过的样子。”说着,便抓了一大把糖果和饼干放在孩子面前。桌上的老人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从家里带来的预备着装果点的袋子,她拿了一个苹果放进去,又抓了些橘子和龙眼,说道:“人老了,苹果什么的根本咬不动,我还是拿回去给我孙女吃”“可不是嘛!”同样预备了小袋子的另一个老大娘回道:“这些饼干啊、糖啊、我们大人谁还吃啊,还不是家里的小孩最喜欢吃!我家孙子和他爷爷坐在一块儿,也不知道那个老东西会不会给他拿点吃的。”一边说着,小袋子里已经装满了水果和零食。她扎好放在腿上,又抓起一把满满的糖塞进大衣口袋里。“我这孙子啊!最喜欢吃这种糖了!一个人能一次性吃完一大包,嘴嚼个没停!”说完,她又抓了两把糖,放进口袋时眼睛还极快的扫视了一下四周,还好,大家都在忙着装东西、吃东西,没人看见。五分钟不到,不!最多三分钟!两盘原本堆得高高的果品全见了底,零食盘上还剩了些瓜子儿,一位大婶眼疾手快,左手将瓜子扫成一堆,右手帮忙将瓜子全扫进左手,欢快的磕了起来。
在众人望穿秋水的等待下,终于上菜了。
第一道菜是蒸盆,这蒸盆不仅食材丰富,量还相当足。最底下是猪肚、排骨和鸡肉;中间一层是鹌鹑蛋、切成小条的墨鱼和炸的金黄但被蒸煮的松软的肉丸子,辅以黑亮的小木耳和鲜红、饱满的红枣与枸杞;最上面一层满当当的摆着十颗在油锅里略炸过、穿上了一件金衣裳的鸡蛋,紧贴着盆壁的是切好的一片片粉嫩嫩的贡丸。种类丰富的食材全部浸润在浓汤中,散发着诱人的浓香。这道菜老少皆爱,于是刚上桌,便立刻被扫劫一空。妇人们拿起孩子的碗帮着夹菜盛汤,唯恐落后。碗装满了又放在碟子里,不堆成一座小山不罢休。倘若孩子在这时不识趣的来一声:“够了!够了!我吃不完!”妇人便会凶巴巴的回一句:“你少给我啰嗦!快吃!总是不好好吃饭,难怪老不长个儿!”在催促中给孩子装满了又给自己夹菜,生怕比别人少吃了一点。难怪老张家备了十二大碗菜都能吃个精光。
吃饱喝足,写完礼,乡人们都带着亲眷回家去了。人群像一股从老张家涌出的泉水,向四周流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