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HARARD地处沙特东部边境小镇,往南就是也门和阿曼。方圆几百公里沙漠区域内遍布几百口油井已经探明等待开采,一旦这里修建沙漠公路后,把一口口油井用管子连接起来,把石油源源不断输送城市化工厂,必将成就沙特未来的第二座石油城。小黑、阿黄和小花是我们饲养一年多的三条笨狗,出于人身安全考虑,甲方监督要求我们抛弃这些小狗,故事就从这里开始。
小黑、阿黄和小花是三条笨狗。小黑,母狗。一身坚实顺溜的黑毛,看似胆小实则极其负责看护着场院。阿黄,公狗,尚未成熟。狮子一样的绒毛看着就感到发热,每天伸着长舌头躺着睡觉。一旦有好吃的,小黑和小花都不敢靠近,哪怕稍微靠近些,都会招致阿黄狠咬。小花,唯一长得像细狗,行动敏锐,长有一双狼一般充满野性的闪闪亮眼。在沙漠漫长酷暑中,我们把它们当做单调生活中的伙伴,形影不离地陪伴。
这天傍晚,它们被赶进了狭小封闭的铁笼子。好像有什么预感,这个进去了那个出来。最后有人拿着细铁棍敲打吓唬才勉强关进了笼子。
距离笼子不远处,他们看到了一年多来关爱他们的主人密斯孙。往常,密斯孙每天傍晚提着装满羊骨头的塑料袋欣喜地走来,大老远就能听到他的口哨,哨声悠扬,能穿透长空。每当三条笨狗听到呼哨声,狼一般飞奔回来,伸着长长的舌头,只盼望着主人一声令下,疯狂地开始抢食佳肴。也只有当主人在的时候,三条笨狗才敢一同挣食。阿黄一边吃一边哼哼着发出怒吼,好像在说,你们胆敢跟我挣食,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们!
密斯孙一边笑着一边说:“慢点吃,瞧饿的熊样,当心噎着!”三只笨狗好像根本没有听见,只听咔咔声响,骨头被切碎后囫囵咽了进去。密斯孙习惯地轻拍着他们的臀部说:“躲开点,躲开点。”然后取出水盆,给它们更换新鲜的甜水,有时还要放一些冰块。那冰块确是好东西,笨狗叼出来放在地上,一点点舔舐,享受酷暑下的清凉。
今天,主人没有靠近,只是让别人在笼子里放了三个煮熟的鸡蛋。三条笨狗都习惯了这种常态,适应了这种流浪的生活,这帮物探队员过两三个月就要搬迁到新的住处。大多数人都很喜欢它们,有的送来煮熟的鸡骨头,有的送来生鲜的羊骨头,有的送来放了调味料的米饭等。这些人带着它们散步、跑步,逗它们玩耍。每天跟着这些汉子出入,听他们聊天、打趣、发泄。他们也有酸甜苦辣,也有伤心快乐,不过更多的是坚强和忍耐。
一个队员的父亲刚刚离世。他带着小黑走到一处高高的山岗上高呼:“老爸,原谅不孝的儿子,我不能为您送终了!”说着直挺挺躺在小黑身边哭了起来,小黑知道这个并不算很熟络的朋友心里有苦衷,它老老实实地躺在地上任他抚摸。这个将近五十岁的男人心里有苦,让他哭吧。远在千里之外的他不能送父亲一程,是这些物探人共同的遗憾。
一天,一个剃了光头的男人带着阿黄走了足足五公里远,他掏出手机,一本正经地跟手机里的人喊话:“小芬,难道留住你就这样难,我怎样才能留住你的真心?难道你真得舍得就读中学的儿子,他可是我们曾经心爱的宝贝;难道在你的心里就没有一点我的地位?” 阿黄知道,这里根本就没有手机信号,手机里的小芬也听不到他的呼号。说完啪地一声苹果手机摔在坚硬的泥石板上,一块尖利的小石块击穿了手机。手机屏上小芬千疮百孔。阿黄怜惜地上前嗅了嗅,上面只有浓浓的火药味!呛得它赶紧移开了身子。
二十六岁的刘洋结婚了!跟他一块散步的朋友打趣道:“结婚也不选个好时候,等我们都休假了再结呀。猜出来了,怕吃请?”“怕什么,在家的都通知到了。闫师傅喝高了,李师傅喝大了,魏师傅找不着北了。都是真心的哥儿们,等你们回去一个一个请,必须去,不去就是不给面子!”听着他们一声高过一声喊喝,三条笨狗不胜欢喜,它们在前面跑一阵子停一阵子,你咬我我啃你,相互之间噌、嗅、咬以示亲热。这种日子过去了一年半左右。
三条笨狗去年十月份从项目组带过来时不过两个月大,走路都左摇右摆,弱不禁风的样子实在让人怜悯。主人米斯特孙最喜欢小狗,把它们放在仪器修理车旁,为它们搭建了小屋,地上铺了地板革。小屋外放了两个大盆,一个盛水,一个盛饭。靠近仪器修理车不远十米,就是机修车间。这里摆放着众多的大小线,轮胎、小品种油,少说也值几百万,如果被别有用心的人偷走,且不论损失财产多少,耽误生产可就麻烦了。一天凌晨两点多,沙尘暴停止后,值夜班的修理工惦记着未修复的车辆,一个人起来到机修间紧固车辆螺丝。三条小狗发现后一起围了上去叫个不停,叫声惊动了门卫,门卫好奇地赶快过来看发生了什么,见到车上工作的机械师,拍了拍笨狗说:“够意思,墨西哥了蛮非!”(阿语:一切完好,没有任何问题。)
这次的路程极其遥远,颠簸了八个小时,来到一个不大的小镇,叫HARARD。三条笨狗晕得站都站不起来了,晃着爬出笼子。这里有个很大的加油站,一旁大超市里人群提着大兜小袋进进出出,穆斯林大餐厅更是熙熙攘攘。这里是靠近也门和沙特边界的最后一站,来往的大型运载车辆都要在这里加油吃饭。周围几十户住家门窗紧闭。三条笨狗兴高采烈地到周围转了一圈回来,再也看不到送他们出来的越野车。“也许主人忙着干别的去了。”它们趴在来时的路边深情地凝望,就这样从下午两点等到了晚上十点,它们没吃一点东西,也没有喝一口水。它们就这样傻傻地等,一步不肯离开。它们怕错过任何一个机会,它们相信主人会回来接它们。
也许渴得厉害,阿黄待不住了,它开始委屈地低吼两声,然后站起来想去找水喝。但是来到这个陌生的小镇,它还是感觉胆小,它先是拱了拱小黑,小黑不为所动。转而舔了舔小花,小花饿得肚子咕咕叫。它们默默地碰了一下小黑,意思是你先守着,等我们回来。小黑眨了眨眼,长鼻子匍匐在两个前肢上继续等候。
阿黄和小花走后五分钟,从加油站左侧飞速驰出一台带电台天线的越野车。由于太阳光线太强,小黑看得不是很真切,但是隐约感到那台车子就是送它们出来的车子,它一个健步跃起,疯狂地追呀追。它知道主人会在反光镜中看到它,当它意识到这不是它主人的车子时,已经追出来两公里多了,它累得筋疲力尽,呼呼喘着粗气。这时夜色满天,过往车辆一台接一台。它转身往马路对过走过去,一辆急速驶来的大卡车来不及刹车,只听咔地一声,重型卡车前轱辘冲着小黑轧了上去,这台拖运钻井平台的大卡车后面,只剩下一瘫血肉模糊的黑饼。
夜晚十点多钟,阿黄和小花返回加油站来来往往的人群中,远远地看到厕所傍边一处不大的水池子,有的穆斯林在那里洗手洗脚。他们慢慢地靠近,约莫距离五米左右,它们胆怯地蹲在地上。这时一个穿着白袍带着圆帽的年轻人看到了它们,捡来旁边一只废弃的水桶,接了一桶水,递到它们身边。阿黄和小花迫不及待地摇着尾巴快速喝了起来。喝完一大桶水,越发感到饥饿,循着穆斯林餐厅的炸鸡香味,它们到餐厅旁边的垃圾堆旁,成袋子的米饭和骨头散发着浓浓的恶臭,顾不得许多,它们捡拾着垃圾。不一会儿,阿黄从垃圾堆中找到一块大大的羊后腿棒骨,想起饥渴难耐还在等待主人的小黑,阿黄叼起骨头和小花一起返回。小黑不见了!
浓浓夜色里,空气中裹挟着尘土,远远传来一阵血腥,怎么感觉是小黑的味道!两条笨狗敏锐地感到,发生什么意外了。他们循着血腥味奔跑过去,只见地上一滩血污和小黑的皮囊。重型卡车一辆接着一辆从小黑身上飞速碾过。来不及多想,阿黄扬天长吼一声,飞速上前把小黑的皮囊叼了起来,一次两次,在一台卡车到来前终于挪动了小黑的皮囊,放到马路旁边空地上。小花凑了上来,仔细地嗅了嗅,确认是小黑之后,阿黄和小花伤心地低吼了好一会儿,之后无力地匍匐在小黑身边,这一夜他们相伴度过。
又过了一天,两条狗饥肠辘辘。阿黄说什么也要陪伴小黑,这是它中意的伴侣,怎么能舍它而去。它用鼻子碰了碰小花,示意它自己前去找吃的。小花返回餐厅旁边的垃圾堆,不一会儿就找到了一根大骨头,它一定要和阿黄分享,刚转过身来,发现五只野狗围拢来站了一圈,一个个嘴巴贴近地面注视着它。小花激灵打了冷战,它知道侵犯了他人的地盘,但是想到阿黄和死去的小黑,它把骨头放了下来。怒吼一声,愤怒地扑向靠近它的一条野狗撕咬起来。尽管寡不敌众,小花被咬得浑身是伤,脖颈处一处长长的口子鲜血滴滴淌了下来,勇敢的小花还是吓走了这五条野狗。之后小花费力地叼起骨头,忍着剧痛回到了阿黄身边。当它把骨头放在阿黄身边时,再也无力支撑失血过多的身子,瘫软地躺倒在地上合上了眼睛。
阿黄使劲儿舔舐着小花,企图唤醒唯一的伙伴。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个炎热的盛夏,它感到无比的凄凉。两天、五天、七天后,未尽一滴水,未尽一粒米的阿黄悄然离世。
在阿黄失望等待的一周里,它满怀希望地等待主人,主人带着煮熟的鸡蛋,带着生鲜的羊骨头,带着炸鸡块。它再也不会和小黑和小花争抢了,以前都是小黑和小花让着它,这次它要把最好的东西留给它们。阿黄想,它要把主人带给它的食品留给小黑,让小黑吃饱再走。在阿黄不远处,有一只残缺的风筝不知什么时候掉落的,三只笨狗的命运就像这风筝,也曾极乐,但终究归于尘土。
2017/5/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