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寻故人不遇
早上,叶玉梅在家里整理今年复读的学习资料。课本放一摞,参考书放一摞,练习本放一摞,光练习本就堆了半米多高。这些废纸她不舍得扔掉,里面记录了她青春年华的点点滴滴,浸透了她的汗水和泪水。
可命运之神就用一张轻飘飘的中专录取通知书把她打发了!整整一年,她没有请过一次假,没有旷过一节课,每一次作业都抄得工工整整,老师的每一句提问她都认真思索,可命运之神啊,你是怎么回报她的?你的慈悲心肠哪儿去了?
屋外,妈妈正安排弟弟去舅舅家报喜:“就跟舅舅说,二姐考上大学了,过一阵子,要转户口,到时候还要请舅舅帮忙。”
玉梅走出卧室,一副哀求的神情:“妈,你能不能不闹腾?你知道人家心里多难受?考来考去,考个中专,丢不丢人?你还到处去说。”妈妈不再说话,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调皮的朝弟弟眨了眨眼睛。她搞不懂大本、大专和中专是什么关系,在她看来,管他大砖中砖,哪怕是半头砖,只要脱离农村户口,到城里工作,就已经是功成名就了。
玉梅收拾了一下,穿上外套,出来跟妈妈打招呼:“地里活不忙的话,我到耿家庄看同学去。”“不忙,活不忙,你去吧。”
最近几天,玉梅感觉精神有些不受控制,说不出是亢奋还是紊乱,学过的知识点总是不由自主的突然弹出来,想停都停不下来。走在路上,看到一座茅草房,一首古诗就开始在脑海中闪现:“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一旦开了头,就必须把整首诗背完才能告一段落。
村口立着一根石柱,进入她的视线……于是:“《汉谟拉比法典》是最具代表性的楔形文字法典,刻在黑色玄武岩石柱上,古巴比伦国王汉谟拉比是哪一年执政的?公元前1796年?不对!好像是1792年……”
去耿家庄要翻过一座岭,“中国地势西高东低……鄱阳湖是著名的鱼米之乡……我这是怎么了?考试的时候这些知识点都不知道躲到哪儿去了,现在怎么总是无缘无故的冒出来?是不是精神失常了?”
这种情况村里有人出现过。她刚上小学的时候,学校要提拔一名民办教师,本来预定了一个学习成绩优秀的男青年,后来因为他家庭成分不好,备选资格被取消。后来这个青年人出现一种症状,就是高声背诵毛主席著作,不但老三篇倒背如流,就连《论持久战》、《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这些长篇大论也能一字不差的背下来,而且走到哪儿背到哪儿。
玉梅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想把知识点赶走,但是徒劳。
趟过村前的小河,……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漪……;山沟里,一头灰色毛驴正悠闲的吃草,……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
“汪汪汪!”一阵狗吠把玉梅惊醒,抬头看,眼前是一片苹果园,里面一条黑狗狂吠着冲了过来,玉梅心慌气短,不由得倒退两步,脑海中呈爆炸状态的知识点,一瞬间不翼而飞。黑狗冲到地边,被荆棘围成的篱笆墙挡住去路,它一边狂吠,一边急的左蹦右跳。玉梅看到篱笆墙很紧实,狗钻不出来,才放下心来。刚想继续前行,就听到果园里传来一阵呵斥声:“畜生!别叫!”一个身穿背心,浑身黝黑的青年从茅草屋跑过来,照着狗的屁股就是一脚。黑狗夸张的尖叫一声,躲到了一边。
“这不是玉梅吗?”青年灿烂的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这不是宝顺吗?这果园是你家的?”
“是我家的。吓着你了吧?这狗其实不咬人,就是装装样子。”宝顺边说,边从树上摘了一个苹果,在水缸里洗了两把:“尝尝我的苹果。”玉梅急忙摆手,连说不要。宝顺一扬手,苹果划了个红色的弧线,越过篱笆墙飞到玉梅怀里。
“都是一家人,还跟我客气!你忘了小时候帮我补习功课了?”宝顺道。
“你还有脸提这个?”玉梅道。
宝顺有些不好意思,急忙转移话题:“听说考上大学了,恭喜你啊!”
玉梅客气道:“就是个中专,白费了半天劲!”
“中专就不错啊,依我看来,那就是个名头。你看我,小学五年级学历,还不是照样闯荡江湖?从小不会做植树题,我种的果树,还不是照样硕果累累?”
“你词儿倒不少,还硕果累累。”
“唉!”宝顺叹口气,“你考上大学,走了,我怎么办呢?去年我还想,将来跟你一块种果园,男耕女织的,享受田园风光。唉!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啊!”
“千万别……你怎么也这样了呢?”玉梅有些诧异,“你又不考大学,你学这些成语干嘛用?看把你能的,还出口成章了呢!你早这样也不至于老留级。”玉梅道。
“还不是为了和你比翼双飞嘛,我这几年也是饱读诗书,不敢说学富五车,略输文采还是有的。”
“略输文采是这么用的吗?我说宝顺,咱俩真的不合适,难为你了,你赶紧找个女孩结婚吧,我听说好多女孩都看好你。”玉梅道。
“人总是要有追求的,”宝顺道:“你知道我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吗?我为什么要读《二十四史》、《资治通鉴》?还不是怕将来跟你没有共同语言吗?”
“看那些书也没用,你快别读了。”
“那怎么可以呢?我现在读书已经上瘾,饭可以不吃,书不能不读。”
……
告别李宝顺,翻过一道石梁。秋风从山口吹过,路旁的茅草已经长出毛茸茸的草絮,雪白一片,被风一吹,像波浪一样,起起伏伏,发出唰啦唰啦的响声。玉梅一边为自己的命运伤感,一边又为宝顺难过,鼻子发酸,不知不觉中泪水流成了小河。
耿家庄近在眼前,耿志文家,高四之前她去过。唯一不确定的是,耿志文放假没有?她有一肚子疑问想向耿志文请教。
家里静悄悄的,只有耿志文的妈妈在做午饭。
“姑娘,你找谁?”
“我找耿志文,我是他同学,他放假了没有?”
“哎吆,真不巧。上次来信说今年暑假不回来,太远了,路费花不起。”
“啊,那怎么办呢?只有给他写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