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讨厌你。不是一朝一夕,你一定都知道。
你还记得吗?八岁那年,我打电话告诉你:我要回来吃饭。可是,因为临时有事耽误了半个小时,到你家时,餐桌上空空如也。你见着我,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便黯淡下去。你说:“饭都吃过了,才回来。”后来有一天,全家人难得一次聚会,哥哥不知去了哪,你让十几个人等了他将近两小时……
当时,我什么也没说。只是咬了咬唇,看着窗外玉兰苍白的颜色,觉得心里堵得慌。
还有一次,表兄雨后骑车载我,摔伤了我。玫瑰色的液体从额头上不停流下,一阵阵刺痛疼得我哇哇大哭。你见了,仅拿一张湿毛巾为我擦了擦脸,贴上一张创可贴。因为处理不慎,现在我的额头上还有一抹小小的痕迹。这事发生后不久,我失手把表兄打了。你瞪着我,浑浊的眼中是难得一见的愠怒。你一手把我扯到表兄面前,声音尖锐而严厉:“阿钰,道歉!”
我红了眼,一种不忿在心底蔓延:凭什么啊?他差点毁我容时你都没让他道歉。
那一天,因为愤怒与冲动,我失手打碎你最爱的花瓶,碎瓷上的玉兰花瓣沾满了水珠。
现在,你病了。躺在苍白的病房里,胸口微弱地起伏着。连日来,你老了太多。发间落满白霜,双眼沉沉地闭着,嘴唇毫无血色。
我和亲戚们坐在床边,静静地陪着你。忽然,你的手指弯曲了一下,眉毛皱了起来,似是用尽全身的力气般缓缓睁开了眼。你凝视着我,深邃的眸似夜晚的海,有太多太多复杂的感情在涌动:担忧,遗憾,还有……不舍?
我的心被猛扎了一下,一种晦涩的心情在心底流淌,莫名的慌乱盈满整个胸膛,仓皇丢下一句:“我出去一下。”匆匆逃离。
在我回来的时候,一段喑哑的声音从虚掩的房门内传出,止住了我正欲推门的动作:“她,太被你们惯着了……惯得比男孩子还野,咳咳……还不懂事……所以我从小对她很严……以后,以后别再……惯着她了……”
“阿钰……”最后一声轻唤似叹息,似来不及说完的嘱托,带着不可遏止的颤抖和深情。我的脑海里“轰”一声炸开,手紧攥着衣角。
随之一声刺耳的“嘀——”冲向我的耳膜,是生命迹象仪发出的声音。
一切都晚了……我的腿不住地发抖,医院里消毒液的味道使我的眼发酸,一道道温润无声地划过脸颊。
我突然间意识到,永远不会再有人这样叫我了。永远。
我靠在冰凉的墙壁上,窗外的玉兰花散了一地,如泪。
什么时候,竟已到了玉兰花落的时节?
“对不起——”
我亲爱的曾祖母。
我敬爱你。不是一朝一夕,我现在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