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中午各回各家,母亲一边喂鸡一边嘀咕:“那只白色的小鸡哪去了?”我才知晓:那成了小二儿刀下鬼的东东原来是母亲的爱物。我没敢吭声,一边红着脸听任胃的左上方的那个脏器在胸腔里肆意地扑腾,一边跟在四处寻找的母亲身后漫无目的地游走。终于母亲发现了小鸡的尸身,她满腔愤怒:“这一定是小二儿弄的!”对好孩子的评价标准原本就苛刻单一的母亲,从此给小二儿贴上了永远的“坏孩子”的标签,不肯撕去……
那段记忆,血腥、新奇!
白日得闲,抑或夏晚纳凉,母亲和二奶并排站立于街前了。我和小二儿就有了自由奔跑的空间。跑着跑着小二儿会传给我一个诡异的眼神或者一个神秘的坏笑。我赶紧重重地点头示意——心照不宣了。而后带着几多忐忑外加一丝慨而慷的豪气和小二儿并肩向二奶跑去。距离二奶一步之遥了,我俩一块止步,齐声呐喊:“老太太吃芥菜,黑夜放屁好厉害,老太太吃白菜,黑夜放屁好凉快!”而后撒腿就跑。二奶“勃然大怒”,她扭动着两只锥形的小脚,摇摇摆摆地向我们追来。她一边扬手做打人状,一边笑骂着:“这两个小兔崽子,别让我逮着你们!”。这时,对子女一向要求严格的母亲却示我以少有的纵容:她一边忍俊不禁,一边柔柔地嗔怪着:“不许这么气二奶!”而我却抓住这难得的时机,不管不顾地疯笑着,“老太太长,老太太短”地一路喊将下去。呼喊声声,大笑声声,混杂着脚步声声……那里面充斥着矮墙内四角的庭院里少有的喜悦,充斥着矮墙上四角的天空里没有的欢腾;充斥着一个中规中矩的“好孩子”不曾体验过的“做一个坏孩子”的新奇和神秘!
那段记忆,开怀、新奇!
后来——
我上了小学。而小二儿继续和他的新、旧伙伴们冲杀在小街的每一个角落。相遇了,偶尔我会喊一声“小二儿”,偶尔他会喊一声“三姐”。除此之外再无瓜葛。两年后他也上了同一所小学。在男女
同学界限分明的校园里,我们纵使相逢却也无言。
……
去年清明,我回家祭扫,闪身进入路旁一商店。还未见人,一个温和的男中音带着一点意外、几多喜悦,低低而又疾速地传来:“三姐,啥时候回来的?”
三姐——生命中,一声尘封太久的呼唤,如同一个温暖的炸雷在我耳边爆响,它瓦解了我额头深深浅浅的沧桑、融化了我两鬓隐隐约约的霜花,崩溃了三十多年里我有意无意堆积起来的真实和假作的刚强、坚硬与冷漠。它是这样的在我措不及防时穿透了我身后太久太久的
岁月。
心,一暖;眼,发热。
有一刻的恍然如痴了。
“三姐,你要买点儿啥?”
我回过神来,循声望去,哦!是小二儿。虽然他的身形变得高大、健壮;虽然他的眉宇越发英挺、俊朗;虽然他脸上的鬼气已经被中年人的稳重、深沉所代替,我仍能一下子认出他。我一边胡乱地答应着,一边把目光投向他身边:一个眉眼酷似小二的小家伙正带着不知“认生”为何物的坏笑看着我——整个就是当年的小二儿。小二儿带着宠溺的表情望着“小小二儿”,幸福地说:“这是我儿子,比我当年还屁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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