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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印记

时间: 2018-08-27 08:15; 作者: 高中作文网  电脑版浏览

  仲夏的时候,木槿花开了。木槿花花色繁多,一大朵一大朵在青枝干上涨开脸。
  夏天很烦闷,知了躲在茂盛的枝丫间聒噪。浓阴的村子很空,天上飘着蓝绸带,漫长的夏天索然,玩水怕挨打,就去看木槿。
  木槿不是哪儿都有的,只是在湾子的后面,塘坎边。一蓬蓬像篱笆。塘坎里的水平着塘岸的漂板。漂板石黧黑,杧槌无数次的捶打,变得嶙峋有致。
  木槿花开得毫不掩饰,大大咧咧,像大队高音喇叭。
  那时候其实是不知道这花叫木槿的,所有的村里人都叫“打碗花”。故老相传,挨着这花儿会打碎碗的。那年头打碎一只碗的后果,自己心里明白。
  似乎战战兢兢,想挨而又怕。对大人的告诫也不是没怀疑过,只是没有足够的力量去颠覆疑问。当一双手真的抚触过木槿后,吃饭时总是特别小心。
  一则故老相传的民谚,让整个童年的夏天都充满迷惘。在迷惘中走出村庄,打碗花失去了光彩,只好孤独开放。
  很多年后我依然会想起那个夏天,母亲的秀发像水草葱郁,村庄在迷离中,透出那年月特有的味道。
  这味道再也不能复制。
  
  我鼓足一大把勇气来到城市。城市最初最有吸力的是公园。
  在真正见到公园之前,我对公园的想象来自《作文通讯》之类的读物。那些与我相仿的同龄人,用他们在当初的眼光看来并不幼稚的笔记录在公园里的惬意生活,《公园见闻》《公园一隅》《游ⅹⅹ公园记》,那个时候这类示范作文,在我面前闪熠着光芒。亮堂处充满遐想。
  高大的树,五彩缤纷的花,游人如织,画船如弋,开屏的孔雀,窜上跳下的毛猴……这些在今日看来我也能写出的非常稚嫩的文字,充填了我学生时代所能想象出的梦。
  S市是我第一次见过的有公园的城市。S市是当年著名的轻工业城市,绿树成荫,姑娘特别水灵和清秀。公园有一个共同的名字:中山。“中山”的后缀是国父不是其它。纪念一个民族的新纪元。公园旁有一条河叫“便河”,说是与那个捧和氏璧献楚王被楚王砍去双脚的卞和有关。我去时历史的烟尘早被一湾清波荡涤无存。河中矗立一块像猕猴的石头。石头也没有脚,如史书记载的卞和,在一湾清波中慢慢风化。
  公园一隅,临近便河边,有一座楼叫春秋阁。历经春秋,关云长黑灯瞎火还捧着书,一旁的青龙偃月刀放着寒光,阁之下,是楚国令尹孙叔敖之墓。孙叔敖让我第一次感到古人原来这么真切。很多年后,读一则孙叔敖纳谏的故事,我第一时间便想到便河边这座孤坟。孙叔敖比关大圣虚空、朴实。“位已高而意益下,官益大而心益小,禄已厚而慎不敢取”,多少官员,牢狱之后才明白,世间居然还有这样的教义。
  
  S市终究不是接纳我们的城市。我们只是它的过客,像城市边那条蜿蜒的江流,一个哈欠就把浪花抛得老远。四年之后,我回到了乡村,工作在一个镇子。
  镇子靠着一条河。
  那条河从前是有水的,不像现在,沙枯水绝。如果大地是一幅流动的画,那条河就像靓丽女子的裙摆,清空下,打着裙褶。
  最初对集镇是完全没有感觉的。多年后才知道,那些不显眼的青石霉墙,原来与悠远的历史相通。风过,雨过,时光过,总有一些气息被日月焖在泥土中。
  我工作的地方是一家医院。院子外便是一片农庄。沟渠交错,阡陌纵横,四季不同颜色的风,飘着不同的气味。当然,也有大粪味和农药味。有时,还有村民争吵的火药味。
  三月桃花汛。油菜花开时,总有几场雨。雨还没完全停下,我喜欢走在油菜地头,撑着伞。水淋淋的油菜叶上,滑着滴溜溜的晶洁水珠。
  大地似一铺浸透的海绵。湿漉漉,润巴巴。燕子在空中画着撇捺,淡墨的云随风浮斿,水沟边的嫩草泛着青白,蝌蚪拽着尾巴摆水。我喜欢这种春天的气息,氤氲,像一场大梦后醒来。
  无论开心与不开心,我从来没有讨厌过它们。
  天、地、人一色。看风景的我成为风景。就像讲笑话的人变成笑话一样。
  但日子并非总是那样顺溜。有一段时间,我甚至怀疑抑郁。把癫狂梦醒汤熬成汁子喝。满肚子的药水,从消化系进入循环系,后来上到颠顶,欲打通任督二脉。大脑一片鸿蒙。据说,太荒之时,天地也是这样。心像一只钟摆,终日不曾沉静。人情世故,世界与我格格不入。如同它鄙视我一样,我也以鄙视还之。
  回头想,世事其实并没有怎么特别摧残。摧残的是自己对自己的内心。那些抑郁的故事,总有几分人为放大。“心同野鹤与尘远,诗似冰壶见底清”,这世间,有几个人有这样的境界?甚至后来,我感觉我眼前老有一只苍蝇飞舞。我害怕那苍蝇落在米饭中。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很多年后,这种恶心的感觉依然在。那时,我从不怀疑是自己的气量逼仄。
  只好选择逃离。像1943年苏德之战后的大溃败。
  前路迷茫,我义无反顾。很庆幸当初的逃离。不然,我真的也会成为一只对他人来说是乱舞和恶心的苍蝇。
  好多人以为,当我从幽居的乡间离开时,是一只落汤鸡。其实不是。
  满头黑发去,满头黑发离开。世间还有比这侥幸的事吗?
  
  后来的故事我现在不愿多讲。莫听穿林打叶声。我相信这句话。
  汉乐府说,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东,莲叶南,莲叶北。那只鱼儿,两千多年过去,还在莲叶间游动。
  两千年诞生与毁灭,繁华与落寂,生死轮回,进荣退辱,大致抵不上一只眨巴着眼的鱼。
  时光蕴蓄。那是怎样幸运的一只鱼啊?
  我们或许顶不上那鱼身上的一片薄鳞。
  入秋了,夜深沉。风带着冰丝。月光下,蟋蟀叫得欢,声音一弹弹,像并不锋利的刀片在毛茬茬头皮上刮。很有仪式和立体感。
  人不是蟋蟀。那些隐藏在光阴中的印记,终会变得陌路。
  同样,有些喜欢,装在心中,也只能默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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