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梓来到这个细雨连绵的小山村已经半个月了,湿湿哒哒的空气里有灌木上不知名白花儿的清新香气,缕缕萦绕。夏季的喧嚣在七月的雨季里一寸寸浸入静谧的河,缓缓流淌到岁月深处去了。
木梓接到妹妹的电话还是刚到暑假的时候。“姐,帮你报了个团,过几天出去旅游,你赶紧收拾收拾。”木梓望着窗外仿佛一夜涌出的绿意将初夏撕开了一条裂缝,算算多久已未休年假了,便向院长请示。背上行李,才知道所谓团不过是几个小年轻的自驾游,不过还是被生拉硬拽上了车。就这么,一直看了半个月的雨水。衣服上都沾染了雨的气息,在这个世界被雨水泡坏之前,必须得找点事做了。
村里的女人赤脚坐在高高的门槛上,长发湿漉,闲话家常,仿佛将山外世界遗忘,身边凝着戴望舒不舍的丁香,隔世的话题越拉越长。
夏夜漫长,星空辽远,寂静如此深刻,因为他安眠在她黑色的眼珠里, 挥之不忘。
棉来找木梓,眉眼弯弯,笑得多恬淡,她询问木梓是否要回去。木梓明白,这个只有雨水、白花和灌木的小山村留不住活泼好动的棉。有些事情不可勉强。亦如当初的他温然一笑:“你开心就好。”棉大大的瞳孔如剔透的琥珀,将她的寂寥倒映得过于苍白。她微叹一口气,知道劝说姐姐忘记过去实属不易。
一行人收好行李,准备离去。热情的阿婆送了点特产和朴素的方巾,送给女孩子们。亲手绣的白花细碎交织,根茎缠绕,藏青的棉布上盛放了古老手艺的美丽。木梓站在越野车旁,提着背包道谢,她的视线忽然凝滞在雨水下落的瞬间。
耳朵静下来,世界像缓缓退潮的海,卷去思维和悲喜。他依然是那么平凡,淹没在人群里,也不张扬。可你说他要是构成了空气的H元素和O元素,该多么让人绝望,一眼便可让死去的灰烬复燃。
“梓,我考上警校的刑侦专业了。”男孩站在高大的法国梧桐下,落叶铺了一地,踩上去软软的。“嗯。”原来她也有笑得那么开心的时候。他们在一起的两年,是人生最宝贵的两年。那时只有大风扇在头顶呼呼作响,闷热的空气将人炙烤在六月的脚步里,高考在即,计时板上数字越来越单薄,仿佛承载了学子和无数个家庭的期望让它不堪重负。木梓整夜整夜失眠,他就将精心培育的白花送与她安神,花瓣儿在阳光下几近透明,像年少的心。
后来的后来,他毕业了,因为能力出众,相貌平凡,被挑选入缉毒大队做卧底警察。深藏起功名,荣耀也埋在心底。因为工作保密他们经常几月不联系,因为她不知他在哪里,是否安好,是否也念着她。而最终,他于时光里消失,她丢掉了最重要的人。
有说他殉职的,有说他在继续卧底的,总之,她在见到他年迈的父母白发如霜时,便知道那过去的时光终将远行,无声的悲哀无法遏制。
他站在人群里,那么远,那么近,望过来一眼,而她觉得为了这一刻,她等待了许久。倘若爱而不得,那便不说别离,让一切死在心里。
“姐,你不去和他相认吗?”原来棉以为她失忆了。望着云层罅隙倾泻下久违的阳光,她沉默地笑,也许吧,多年后他会去千里之外在自己墓前献上这一片寂静岭的白花。
我会记得你,然后忘了你。
雨季过去,灌木上的白花已有开败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