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肩膀
父亲从小就是奶奶的一块心病。她担心父亲不能像村里的其它男劳力那样下田劳动。我们这里地处丘陵,男劳力能不能干全凭肩膀结实不结实。种在梯田里的小麦水稻都要一捆捆地用扁担挑到谷场上碾轧。
父亲十五岁开始和爷爷一起挑起了扁担,一头一捆麦秧子,行走在窄窄滑滑的田垅上。虽然没有爷爷那样稳当,但总算让奶奶舒缓了眉头,也让村里的媒婆子开始张罗着给父亲相媳妇。
我上中学那年,学校在十多里外的镇上,要吃住在校,家里一下子多出个很大的开销。父亲说想跟着村里的劳力去镇上的粮库里扛粮包。妈妈说:“你吃不消那活。再说,人家肯让你入伙吗?”
村里的那伙劳力真的不吱声。那是心里不乐意,碍于乡里乡亲嘴上不好直接拒绝。最后,领工的刘伯说:“去解麻袋绳,算半个人工钱。他有两个孩子上学,还有生病的老妈,不容易。”
第二天去粮库,父亲硬是说服那伙人,让他试试扛粮包。父亲颤巍巍扛起百把斤重的粮包,从仓库要走一二十米远,还要上十多米长的斜坡才能到车上。父亲这一试,就扛了整整三年。
我上高中那年,妹妹上初中,家里的经济更是紧张。可粮库却改建了,增设了传送粮包的云梯传送带,父亲的那伙扛粮包的人只好散伙。我说我都十七八了,下地干活或是跟村里二柱子他们去外面的建筑地找活干。母亲说妹妹是女娃子,早晚是人家的人,要不就和三妮去杭州的酒店里洗盘子,一月八百多块呢。父亲左手扒拉完碗里的米饭,放下筷子说:“以后谁再说退学的事别让我听见!明天该上学的都上学去!”
我去了县里的高中,妹妹到镇上的初中报了名。父亲收割完那一季水稻的活后就去了县里当一名扁担工。大字不识一个的父亲,只好做那些给装修房子的人家挑水泥,砖块,灰砂的活。
每次父亲揽活时都一个劲儿地给人家保证不会耽误工人师傅用料。因为人家大多担心父亲干不了,父亲就给人家承诺,耽误工人用料可以不要工钱。
我上高中的三年里,不到五十岁的父亲驼了背,头发全白了,本来就不高的父亲显得更加的矮小和苍老。我和妹妹多次在一起约定:努力读书!因为我们从母亲手里接过的每一分钱都让父亲的肩膀上的老茧又厚了一层。
我领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父亲破天荒地喝了酒。父亲的酒量吓人,我一直以为父亲不能喝酒的。邻居说:“老郑,往后不用再挑砖砂了。”父亲放下左里的筷子,费力地挺了挺了腰身说:“我再挑十年也没问题!我闺女也要考大学哩!”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说:“老郑挑砖有绝活,一口气上五楼不换肩!”
我去大学报到的那天,父亲用扁担挑着我的被褥和行李。我跟在父亲后面,到了车站累了一身汗。十多里的田间小路,父亲没停歇一次,没换一次肩膀。因为我的父亲从小右边肩膀就有残疾,他只有左边的一侧肩膀。